Summary:深深的一段情,让我思念到如今。
-建议搭配曲目*邓丽君《月亮代表我的心》(上)/*陶喆《月亮代表谁的心》(中)/*胡彦斌《一年前》(下)
-感觉姓+字的话,骨味更浓稠一点,本文中曹子桓-曹丕,曹子建-曹植。
-一不小心写太长了,所以一式三次发,本文为(上)。
01
出于一种较为被动的自愿,曹子桓为年底的新年文艺汇演准备了一首很老土的曲目——《月亮代表我的心》。尽管这个“土的掉渣”的抉择已经被前桌孙仲谋,同桌吴季重嘲笑在每一个属于高三生的难得宝贵的课间,尽管那整日整夜揣在口袋里、被英语听力尽数恒居的一式小方块早已难以翻到一栏属性为情歌的音频,但曹子桓依旧决意将这首歌哼唱得勤勉,以达到不波不澜地上台、然后完整地唱完的目的。抱着不至于闹出笑话的心态,可以的话,最好还能动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在面对吴季重以“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我就把你和小子健小时候天天你亲亲我我亲亲你的事实告诉全年级”作为筹码的高压逼问下,曹子桓简直觉得他是孟子笔下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的极乐世界的反面教材,因为他他妈太能忍了,他忍住把吴季重胖揍一顿的冲动,忍住没有大声叫喊他的名字然后嚷道:“这算个屁的事实,是曹子建小时候太贱兮兮,太喜欢贴上来,跟我有个毛关系?”可下一秒他就已经脑补到他会怎么反驳他,因为三四分钟前,他才对他说过:“感觉曹子建最近是不是在眼尾抹了亮片,每天亮晶晶的,像个姑娘一样。”三分钟前的吴季重咬着印着大牧场贴画的纯牛奶的吸管,将他最后一篇英语阅读的答案一字不落地抄走后,打趣地说了一句:“怕不是在眼睛里抹了仅你可见的星光,你惨了。”文人的词汇都太讲究了,仅你可见这么奇妙的词汇,曹子桓已经猜到后一句多半是你恐怕已经爱上他了,于是他率先接过话说:“我没有恋童癖。”(其实他意识到了他根本没有必要申明,出于对家庭成员的喜欢并不是恋童癖,但这居然不能被概括为对家庭成员的喜欢,)于是他正义言辞地撇开眼睛,淡淡地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此刻他没有暴躁地开口,也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只是淡淡地说了班上那个女孩的名字,女孩身材高挑,惹眼漂亮,成绩优异,擅长舞蹈,还有极高的文学天赋,是数不胜数的青春期男生为之爱慕的对象。得到这个结果,吴季重只是觉得太正常了,让曹丕过了这关,并祝福道:“你是她追求者中最帅的一个,但并不是唱歌最好听的一个,加油吧少年,好好练就你的古董老歌,俘获她的芳心吧!”空牛奶纸盒从手中脱轨,一举飞跃至教室最后方的故乡。曹子桓也祝自己可以唱好这首歌,2012年最后一天是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也是文艺汇演的当天。如果生命就此终结,他一定要为自己所爱留下最后一点什么,这一点,可能是唱到“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的时候和女孩对上的目光,也可能是又开始流行的同学录上,姓名曹子桓,“喜欢的人”紧跟着的冒号后方填上最后的绝笔。他还是更倾向于前者,前者只属于两个人,是一种跨越古今般我们只驻留于此的、冻结时间的浪漫,后者太张扬,每个人都可以合理运用其作为陈词滥调,作为一种炫耀的途径——我快要追到某某某啦。
我快要追到某某某啦。他不可遏制地又想到曹子建的小时候,这不怪他,该怪吴季重突然蹦出一句——天天亲来亲去。他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们一家一起去国家森林公园放风筝,外面的摊贩卖得仅剩一个风筝了,于是曹子桓在卞夫人带着些许渴求的注视下,把手里攥着的漂亮风筝塞到了还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曹子建手里。曹子建闪着讨人厌的大眼睛,甜甜地笑着对心智尚未成熟的、妒意纵横的、12岁的曹子桓说:谢谢哥哥呀。心智尚未成熟的、妒意纵横的、12岁的曹子桓不过脑地回复道:不用谢。这是一种礼貌机制。你能不能先给我玩。这是一种尚未脱口而出的反叛。首先我比你跑得快,其次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放风筝,我得做示范。于是曹子建声音依然甜甜地,哥哥教教我呗。然后把风筝退还给他。再然后跟屁虫曹子建追在流着汗、撒着欢、只想越跑越远让弟弟追不到自己的曹子桓后面,明明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曹子建的声音从无垠的草坪某处带到他耳边:我快要追到哥哥啦!他也是个被汗浸透了的蠢蛋,停下脚步,看着他被甩了不自知的笑脸,看着卞夫人满脸的担忧,心有不忍地将风筝线再度塞回到他的掌心。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脸蛋,将他自认为虚伪的心腹切开,一本《风筝放养手册》就此取出,小大人般地引着所谓贤弟小碎步快跑,直至风筝在他此时紧握着的、与他一般汗涔涔的小手里平稳地航行。后来风筝落在被公园封锁的后门,很后来也没有被路人拾起,只是某一画面反复多次地在他心里拾起。
孙仲谋带着一沓语文试卷坐回到座位上,望着频频走神的曹子桓,用力地用指尖弹了一下他笨重的冬季校服外套,杀伤力基本为零。只得用一个残酷的事实戳破他的痴愣——你这次的语文作文只拿了45分。曹子桓说,我最近在练歌。孙仲谋说,我知道你最近在练那首古董,真奇怪,你平时这个时候都已经奔到司马懿老师办公室了。曹子桓说,我那篇作文不小心写了爱情。孙仲谋翻了个白眼,那你活该。曹子桓像个诗人一样开始了疯狂的吟唱,对孙仲谋展开了连连的追问,你相信世界末日的来到吗?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的话你会做什么?你觉得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你觉得又是什么使其恒古久存?孙仲谋说,不相信,不做什么,没什么可以,也没什么使其可以。孙仲谋接着说,大诗人,我要做数学了,以及老马让你去他办公室解释作文偏题的原因。曹子桓说,好的。曹子桓接着说,你这个答案太随便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孙仲谋小声说,谁要你喜欢,我只要数学喜欢。
曹子桓在暖气的烘烤下解释了自己这次作文的失手,司马懿频频点头之后关心地说状态差就放松一下,你一直是老师心目中的优等生。曹子桓学着他点了点头,礼貌地道谢道别,回教室整理书包,骑上单车,回家。哦,今天还得等曹子建。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他琢磨了两句五言来形容烈烈北风凉节气下,多么苍劲的枯枝,穿进天穹,随后纠结起这句诗的韵律,随后视线里出现曹子建向自己推着单车行来。他向自己的朋友们挥手道别,喘气快跑奔向曹子桓,白雾气喷薄在他的脸上,发烫。久等啦。哥哥。其实也没等多久,他实打实地回复道,我们快回家吧,感觉快下雨了。他又想起来曹子建喜欢雨天。他不喜欢雨天,雨天发霉,发潮,而雨声是虎狼于狭窄曲折道路中的嚎叫,也是鸡惊禽失时的群鸣相索。他曾阅览过他的作文纸(当然不是当着面),总是被老师评价为骨气奇高的方块字说雨水繁育万物生长,良种撒满肥沃的土地,秋熟时节必有好收成。这太过官话了,他知道他还在写记叙文,作为对照组的是同龄人的雨天——稀里哗啦的半夜里妈妈拖着发烧的我奔向医院。他不喜欢雨天,曹子建喜欢雨天,他不喜欢曹子建。
当曹子桓再一次将那思潮付之于口,曹子建用一种比孙仲谋还敷衍的态度略过了那四个哲学问题的答案,他说:我今天想吃柠檬泡椒凤爪。曹子桓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车回头看他,又问他一遍。已经开始下绿豆大的雨点了,但他还是静静地等待着问题的答案。他又说了一遍,这次还加了个前缀:哥,我今天想吃柠檬泡椒凤爪。他懂了,这是一种不考虑明天的享乐主义的姿态,他很晚才意识到这概括得太过有失偏颇,因为曹子建第二遍反复时的主体其实是前缀。于是他自认为看透他一般,回到家就从他的卧室撤走了前几天放在他桌前的《简明哲学导论》,开始当不忍人之心的正面教材了,不忍地最后问了曹子建。最后一遍,这是最后一遍,这也是最后一个回答问题的人,出于对答题人回答态度的调研,这一连串问题似乎变得毫无意义,毫无吸引力。
【你相信世界末日的来到吗?
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的话你会做什么?
你觉得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你觉得又是什么使其恒古久存?】
事实证明曹子建没有辜负他的希望,他望着他已经不耐烦的双眼,认真地,仿佛溢出星光地说道:哥,我其实不是特别相信世界末日的到来,我很难想象唯一的一天将人的一生一分为二,更何况是将世界终结,如果有的话一定是细微的事件在一瞬间爆破死亡了,而不是那么毅然决然的一整个庞大的世界。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的话,我想,我想不到那一天的来到。但我希望我的文字是永恒的,之所以能永恒,大概是因为我在里面放置了一颗跳动的心。
曹子桓被说得有些动容,把手里的哲学导论重新放到他的课桌前,加油子健。晚饭上他对父母宣布了自己将在文艺汇演上唱《月亮代表我的心》这首歌,曹操说,你清唱两句我们帮你把控把控。卞夫人说,你爹说得对,让弟弟和妈妈也听听。曹子桓一时间有些慌张,不知道这么露骨的词该看向哪里唱,头埋得过于低了又不利于唱腔,他只得盯住对桌的曹子建——“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事实上他唱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被曹子建如水的目光猛呛了一口蜜意,目光移至他身后的时钟,滴答作响如同此时的心率。曹子建像只狐狸。这只狐狸果然得逞式地笑了,哥哥唱这么露骨的歌呀,是唱给哪个女孩的呀。曹操和卞夫人也好奇地投以目光,他咽了咽口水,是弹给自己的。
你说谎,你的脸明明红了。曹子建毫无顾忌地揭穿。父母二人都表示,没事的,青春期有喜欢的人太正常不过了。曹子桓还是摇了摇头。洗完澡过后,曹子建拖着长长的睡衣裤,背着吉他包,来到曹子桓房间。自顾自坐在他的床沿,取出那把他们都相伴已久的民谣吉他,望着桌前正在刷物理试卷的曹子桓说:哥,我说你站桩唱歌也太干巴巴了。你再练练吉他呗。他接过琴,说他都记得,记得每一种和弦,记得每一处指位。他略带生涩地弹弄他拂过的琴弦,渐入佳境以后发出轻轻的浅唱。曹子建眼睛笑得弯弯的,说真好听,哥,其实你不用瞒着我,吴季重已经出卖你了,我也不会告诉爸妈的。曹子建笑得眼睛弯弯的,但他觉得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如水,像月亮。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吉他弦扫着清波,曹子建眼里流转着水做的月光,像一个女孩。曹子建跟着他一起轻轻地唱,唱完副歌的那几句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不着调的话。他说,哥,这样追人的手段还是太老土了。那个女孩是不会和你谈恋爱的,你再帅,品学再兼优也没用。
曹子桓皱着眉说,一定要谈恋爱吗,能满腔热忱地表达出来已经很厉害了,只要有某一瞬属于彼此就可以了。曹子建细细咀嚼着这段话,拆分瓦解,像是咬下一粒橘子吐出坚硬的籽。他在心里说,那么哥哥,我们刚刚那一瞬也算吗,算作永恒的千秋长若斯吗,算作我狂悖的心跳声作为成因吗,算作世界末日来临时的一种相偎吗。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开始幻想那个女孩的样子,是否和哥哥郎才女貌。这太正常了,不正常的是他。于是他眼里的清波在脸上划了两滴,赶紧作为哈欠打哈哈圆了过去,他说,改天我也要见见她。曹子桓刻意将期待藏进眼底,不用改天,那天初高中一起晚会,你大概必须得来听了,初中部文娱部部长。他又开始拨弦,“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曹子建爽然应下。曹子建躲在旧棉被里哭着呼出一口气的时候,泪水沾透衣襟,不久就着凉了,那周他身体很差。2012年12月31日,曹子桓发烧请假,没有来上学。当然这已经算作后话了,那个晚上的曹子桓只是望着窗外,云层遮住月亮,但他想起刚刚,于是他抓起纸与笔就写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于是当时间的指针拨动到世界末日当天,他没有唱完整首歌,也没有打动某个人。其实早在吴季重逼问下,他脱口那个女孩的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唱到“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的时候,目光应该对准台下的哪个人。可惜他撒谎了,他没有看那个女孩,其实所谓“女孩”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的某一个体,只是赋予其形式的、一个充满着青春幻想的词语,也是一种保护措施,隔绝了一切他平时不愿意往下深思的议题,那是议论文里考不到的,是男主人公曾经用贱兮兮亮晶晶的眼睛仰着头问他的,一种情感。如同那句唱词里所富含的情感。于是他奔向了另一种他根本不熟稔的概念与意义,他望着座无虚席的观众群,望着满坑满谷的黑魆魆乌压压的人头,竟觉得内心什么东西被挥之一空,只留下黢黑的多云天幕。他尝试用连篇的想象来遏制这种失落,不曾想喉结滚动之间嗓音已经愈发颤抖。他只得心里苦笑道,原来是明月皎皎已不再,原来是星汉西流付东流,原来是——他的月亮飞走了。
02
2016年12月31日,曹子建发烧了。高烧,39.5℃,他在汗涔涔的噩梦中醒来。
03
以上,我们并未能判断事实的真伪。战国时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但他不知自己是否为蝴蝶变成的庄周。这句话如果出现在曹子桓《洛阳市第一高级中学语文高三上期末质量调研·作文答题纸》中被如何引用我们暂且不提,当这句话出现在曹子建2016年的日记本里时,是这样被描述的:
今天
以上,我们依旧不能判断事实的真伪。但是肉体不会说谎,因此曹子桓指腹上的小段螺旋性状说,它曾摩挲过他的青涩肉冠。
月盈则冲,华不再繁。
月圆之后就是月缺,盛开的花也终将凋零,不再绽放生机。
古来有之,嗟我何言。
这些现象自古就存在,我又何必再为它们徒增伤感呢?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
俯视池中清水起微波,仰看空中皎皎明月光。
天汉回西流,三五正纵横。
心星噣星排列呈纵横,银河转而流向正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