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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城市,海洋

因为有阳光,我们忘记了背后的深影。林寒像一株向日葵,面向阳光的一面永远是明亮的花瓣,而背后却是看不到的忧愁。林寒在班中的人缘极好,却无人对他知根知底。家住何方,父母是何工作,家庭背景,他向来不去提及,即使有人问起,也会用其他话语搪塞过去。毕竟大家都是高中生,没有多少人会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

林寒还有很多事是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曾有着令人嫉妒的锋芒,父亲是早期的下海经商者,在改革的浪潮中富了起来。可在林寒8岁那年,由于金融环境的动荡,父亲的工厂被迫关闭,还欠了银行大笔外债。家里卖掉了曾经的房子,搬到郊区,租了一个简易房子。父亲重新开始创业,一向在家中相夫教子的母亲也出去打工以维持生计。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窘迫着,怎么也不见起色。

从那天开始,自卑慢慢渗入了林寒的身体,物质上的匮乏是如何挺直脊梁也不能支撑的重量。世间好物不坚固,彩云易散琉璃脆。为此,林寒收拢了自己应有的光芒,他不希望成为人群的焦点:在考试的时候故意少做几道大题,将成绩由上游拉到中等,放学走的很慢,就无人与他同行;与所有的人若即若离,用平常来掩饰自己的存在,用以维系那一点易碎的自尊。他也曾怀疑过,自己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的过完这一生。

林寒每次回家都觉得那条路好长好长,长到永远都走不完,或许,对他来说这条路恰是他对纷繁最好的远离。林寒的家在城市东郊的一角,一排五六十年代的土砖房,低矮密闭,感觉空气都变得沉重,狭窄的巷弄里堆满了破旧的家具。墙体上的砖开始脱落,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电线如蛛网般杂乱无章,悬挂在头顶,似乎把天空也划得支离破碎。这里没有下水道,所有人家的生活污水都会倾倒在门前的臭水沟里,路总是泥泞的,一下雨到处都是黑色的泥浆蔓延,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夏天散发着恶臭,冬天又满是冰。周围的邻居大多是收废品的或是外地的农民工,林寒说自己和他们一样,不过是汪洋中无根的水草,等待着的不过是被岁月残食。

“林寒回来了,”巷口的李大爷借着微弱的灯光收拾家中的废物。门前两旁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废品,破旧的三轮车以及躺在一旁的废旧家电。李大爷满脸皱纹,皮肤像古老的树皮,苍白的双手因长期劳作而粗糙。蓝色的棉衣已经褪色,衣服上还有收购废品沾上的油渍。

李大爷和老伴以收废品为生,靠着微薄的收入将两个儿子供养到医学院毕业,两儿子优秀,本以为可以儿子毕业之后享受在享受,谁知两儿子毕业时因为没什么后台无法进入大型医院,现在在两家小诊所供职。拿着饿不死的薪水,无力供养父母。二老年过60,却还要为生计发愁,每天在垃圾堆中往返。林寒一家觉得老人不容易,有点什么重活,林寒就会去帮忙。

“嗯,李大爷,今天怎么样啊?”

“不行啊,没收着什么,就只有几个破纸箱。老了真是不行了。”

“等大哥和二哥当上院长的时候您就享清福了。”

“指望不上了,不敢也不想了,”李大爷叹了口气,“你大哥、二哥小时候跟着我在垃圾堆里长大,从来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现在我老了,我不打算让他们照顾我,只希望不要拖累他两个。

“别这么说,李大爷,好日子在后头呢。”林寒看着李大爷,不免难过。李大爷的眼睛里尽是疲惫与无奈。瘦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载生活的重担,脊柱弯了又弯,似乎每次动一下,都能听到那关节磨损的吱呀声。老人像是工厂里用了几十年等待报废的旧机器,颓唐且破败。

李大爷是一位战斗英雄,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参加过抗美援朝,腿上的一处伤疤是在朝鲜救一位当地的小女孩时留下的。曾经的李大爷被美国兵掳走,受尽了折磨,李大爷硬是撑了下来。李大爷在枪林弹雨中来回,生死线不知道往来了多少回。拿了多次军功章。老爷子把自己的的奖章放在家中最醒目的地方,年代久远,但李大爷经常擦拭,从未蒙尘。记载着老人的辉煌。李大爷的孙子经常围在膝下听爷爷讲战争的故事。

李大爷从朝鲜回国的时候成为了一名连长。年轻耿直,看不得腐败与官僚,一次一个小兵被班长打瘸了腿,李大爷用军法处置了那位班长。可谁知这小班长的叔叔是军队的高级军官,随便找个理由就撤了李大爷的官职。现在李大爷的部下许多部下现在都成为了部队的高级将领。李大爷却还在贫困线上挣扎。

文革期间,李大爷因为被军队开除过的缘由,被拉出去说是资本主义的间谍,住牛棚,游大街。硬生生的打断了李大爷的几根肋骨。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可这样一位英雄的遭遇,不免让人心凉。都说卑微的人最高杰,二老性格坚毅,硬是咬着牙撑了下来,从来没喊过一句疼。也没为自己的不幸去找过自己的部下。

书上说“幸福,是清晨第一缕阳光,雨滴打在伞上的鸣唱,是春天一瞬的微风,夏天清澈的雨荷,秋季金灿的麦浪,冬季银白的田野……”这些其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屁话。生活是无数苦难碎片的衔接,每个碎片只要稍微转动,苦命的人就会被划的遍体鳞伤。

“我回来了。”林寒推开家门,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屋,狭窄得一览无余,既是卧室,也是厨房,也是客厅。墙上斑驳的涂料已经脱落。破旧的木质地板上一张简易的木床,晚上一家三口就挤在一张床上。房间的角落里放置着一张劣质塑料桌子,上面堆满了杂物。一台电视,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是这个家的全部了。母亲为他准备好了饭菜,一碟青菜,一碗米饭。亦如往常。林寒胡乱吃了几口,咽完了白饭。

“我吃饱了。”

“怎么吃这么少,你都高三了,这样怎么行,身体会受不住的。”

“没事,我一直吃的也不多。”吃完饭,林寒将饭桌擦干净,之后这是他看书的地方,林寒抽出课本,其实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他只是想在打开书的时候寻找到一种宁静。

“爸妈,你们看电视吧,不影响我的。”从小到大,林寒从未让父母操过心,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林寒一直表现的平静,但是这些伪装在父母的眼中都薄如蝉翼,父母也知道他的郁结在哪里,却无法改变。父亲打开电视,里面是一些冗长的电视剧,贫穷往往会让人格外的清醒,林寒早就埋掉了自己的天真,不再相信那所谓的情节,根本没兴趣。

十一点,父母已经睡去,林寒拿出一张纸: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我的人生,嫉妒,怨恨,苦闷,谁给过你们那么幸福的权利。凭什么你们的生活可以那样简单。我对生活从没有过奢望,只希望做个普通人,可以平静的长大,步入中学、大学,谈次恋爱,然后失恋,工作,再恋爱,再工作。娶一个不美不丑的妻子,和她吵吵架,磕磕绊绊的过着,最好有一子一女,女儿稍大点,可以帮忙照顾儿子。不用太好的工作,一家人在过节的时候可以去趟餐厅,给妻子和孩子买件新衣服。在儿女各自成家之后过几年清净的日子,然后死去。可现在看来,一切都被击碎。什么感谢苦难让我成长,这都是没吃过苦的人杜撰出来的。如果同样是路,为什么不去选择平坦的那条……

林寒靠着椅背,一窗无月,黑夜罩在城市的上空,气管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吐不出,咽不下,压抑的要窒息。今天上午的一家三口让林寒感到荒凉,他从小就想吃一次肯德基,他知道父母赚钱不易从未要求。直到十七岁生日那天,同学请他吃了一顿。那天他一夜未眠,他自己都不相信竟要靠别人去实现他那并不昂贵的梦。并不是林寒多愁善感,多年的贫穷让悲伤横亘在心头,阻碍了幸福的回流。

十年前,林寒跟着父母从楼宇中搬到贫民窟。父母告诉他这一切不久都会回来,年幼的林寒一直坚信着。可是没想到一过就是十年。时光碾碎了林寒的希望,现在的林寒只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长出飞翔的翅膀,离开这片泥淖。

躺在床上,林寒看着身旁的父母,曾经儿时最喜欢的就是躺在父母中间,而现在他只想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哪怕很小,却已昂贵的无法实现。有些话只能告诉自己,林寒撕碎了写下的文字,可那从笔尖流下的忧愁真的可以被丢弃,曾走过的困苦真的可以被一笔带过。沉默是林寒对世界最大的哭诉。看着窗外,林寒知道不论明天是多么的不堪都会如期而至,像门前的臭水沟永远都不会断流。

林寒就这样睡去,但愿明天会好吧,但愿。有人说你的身旁总会一个人,看上去每天总会很开心,没有烦恼,像个小孩,玩似乎是他们最大的乐趣,好多人都会羡慕他,然而其实这是他最悲哀的地方,貌似快乐的他会在某一秒黯然流下悲伤,后一秒却是灿烂的笑容。他想简单的生活,却无奈要向另一个方向努力,离自己的梦越来越远,不得不去面对自己从未想过的复杂恐慌。只有在黑暗中才会卸下盔甲,委屈的流下眼泪。因为此刻泪最安全。远处汽车的鸣笛在空气中震动,凛冽而恐惧。林寒的孤独,撞碎在眼角。

紫嫣回到家中,母亲留了便条:饭在微波炉中,只需热一下。牛奶睡前记得喝。今晚可能会晚点回来。早点睡。紫嫣打开电视边看边吃。毫无疑问的肥皂剧,男主角帅气,家世良好,是许多女子心中的白马王子。女主角清一色的灰姑娘,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也一定会准时出现一个恶婆婆和一个霸道的准儿媳,女主受尽了刁难,大有孙悟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之艰辛,而此时还要经历男主的猜忌和一个暖男二号的糖衣炮弹。

十七岁的少女还是相信童话的,总是泪腺全开。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看电视剧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高兴过后,紫嫣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卧室清新而雅致,铺面而来的粉色系给人柔和与温馨。

粉色的墙面也涂给人温暖舒适的感觉。墙上挂满了喜爱的明星照片。床上铺着薄纱床罩,床头摆放着一只可爱的抱抱熊。床头柜上有一盏柔和的台灯。房间的一角是一个化妆台,上面摆放着一些护肤品。房间的另一侧是一个书桌,上面是学习用品和书本。邻家小女式的房间,俨然是童话中的公主。

紫嫣看了一会白天的试卷。躺在床上,白天的一幕幕如胶片在脑中影印:“今天真不该跟林寒大喊,虽然他不是小心眼,但是那么多人面前他还是会受不了的,当时真的只是着急,谁知竟喊了出来。明天还真要和他道歉,这么好玩的同桌可是很难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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