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谢青樾曾说，他有一个放不下的人。他入了红尘，踽踽独行了很远的路，他说，他要寻到一位故人，跟她说几句藏在心底多年的话。

他曾想过，就随那人应劫而去，总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没有关于她的丝毫消息，大概是心有憾事，总有念头那人就要回来了，便一直盼着。

这日的天界，一如既往地安静，似乎这九千年来，天界莫名陷入了这种诡异的沉静中，叫人没来由的心里发慌。

终于有人憋不住好奇，悄声商议了起来，他说何至于此，那魔君都神陨九千年了，天界还是一副给她吊丧的做派，说到底，我们是仙，那沉烛殷是魑魅魍魉的头头，岂不是倒反天罡？

旁边的仙者捋了一把胡子，啧啧叹了起来，四下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是那魔君对神君有救命之恩，否则神君怎会消沉至今？来来回回也不知寻了多少遍，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怜诸仙唯恐神君一怒波及旁人，不然怎会个个躲在殿内做鹌鹑？

谢青樾听着这些话，眉头一皱，‘救命之恩’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诸仙真是越发闲的慌了。他低头思量半晌，忽然仰头笑出了声，当即抬手捂住了嘴，拎着酒壶优哉游哉地下界去了。

街边酒楼二楼的窗户边，身着青红相间衣裙的女子淡淡地扫视而过，女子脸色有些苍白，好像常年不晒太阳似的，眼睛却极美，一颦一笑令人痴，然而举手投足间那股拒人于千里的威压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沉烛殷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看着街上行人匆匆，想着有很多年没有这样脑袋空空的坐在酒楼看一看尘世风光了，很多年过去，尘世面孔换了一茬又一茬，她记得的凡人少之又少，大概都轮回了几辈子了，她抬头看着烈日当空，嘴角带着点笑意，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从前为天界卖命，平三界守安宁，结果遭人忌惮，后来做了魔君，自以为是个怜爱苍生的好人，结果却背负一身骂名，不得不死。

赶死一样来来回回，风尘仆仆，还觉得自己挺了不起。

只听对面的小丫头指着桥头上一个分外清秀俊朗的少年，脆生生地道：“姑娘，你瞧那个人在看你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话的小丫头只有六七岁，古灵精怪的，也长了一副好模样，跟那画上画的小仙子似的。

沉烛殷便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少年痴痴地看过来，她那么一转头，正好对上谢青樾的目光，沉烛殷的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谢青樾一颗动荡不已的心霎时间沉了下去，反倒是那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下楼来，仰头困惑地看着面前琼林玉树的清瘦少年，说道：“公子做什么总盯着我家姑娘看？难不成是又看上我家姑娘了么？”

“又？”谢青樾垂眸看着小丫头，问道：“很多人看你家姑娘么？”

小丫头点点头，双臂抱在胸前，笑嘻嘻道：“你这公子好生无礼，盯着我家姑娘看，我可不依，要挖了你的眼睛。”

“棂姝。”酒楼上的沉烛殷轻声开口，她说话的声音极低，像是懒得多用力气一样，却叫隔着一条街的小丫头准确无误的听了进去，棂姝朝谢青樾做了个鬼脸，转身跑上了楼。

谢青樾只一个眨眼的功夫，酒楼上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沉烛殷沿着河边一路走，棂姝始终谨慎地跟在她身后一丈之地，怀里抱着些果子往嘴里塞着。沉烛殷忽然觉得身后的小丫头没了动静，便转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棂姝戒备得盯着对面岸边方才那位少年，沉烛殷一眼便知那少年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看周身气派，想来是天界哪位新贵，唯恐棂姝在他手底下吃亏，便上前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棂姝也收回目光，转身小跑着跟了上去。

沉烛殷一路走来一路想，看那少年的神情，多半是认得自己的，不过前尘往事过去那么久了，她早已不是从前旁人所以为的魔君大人，只是个人间浪荡闲客，过往的是非恩怨，和如今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棂姝将一颗剥了壳的果子递给沉烛殷，她接过，扔在嘴里咀嚼一会，气定神闲地道：“方才那人，你认识？”棂姝剥着果壳的手一顿，皱起眉，思量片刻，摇摇头，说道：“看着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沉烛殷笑吟吟地歪头看着棂姝，小声说道：“小妖女，现在的人间可不比从前，有的是仙门子弟惩恶扬善，你若再无故杀人，万一被那些仙门的人碰上了，我可不救你。”说完她只觉得神清气爽，平日里逗趣着身边的小丫头便是唯一趣事，看着棂姝那副憋闷的神情，于是心满意足地顺着河边走了。

沉烛殷在池州城里东走走西逛逛，直到夜里，在城外一家客栈才落了脚，尽管她现在心里没事，没有以往的担惊受怕连个好觉都没有睡过，仍心有余悸，夜里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她吵醒，索性起身喝了杯凉透的茶，莫名觉得好笑，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空无一人的街上，一股子血腥气中夹杂着一丝鬼气扑面而来，沉烛殷皱皱眉，慢慢地推开窗户，探头往下看去，只见一个受伤的少年身着夜行衣踉踉跄跄地东躲西藏，两名手持长剑的白衣公子对视一眼，飞掠上屋顶，结印画符一气呵成，一道微弱的白光打出的瞬间，就听一声闷哼传出，不出意外，这两位白衣公子正是临安洛家的弟子，不知什么原因恰好来到此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问缘由就杀了一个小鬼。

待那二人离去，沉烛殷跳下窗户，出现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那冒浑身着浊气的小鬼听到这微弱的脚步声像个受惊的小兽似的，小心翼翼地眼珠一扫，回过眼来，沉烛殷就站在他身边，可谓是瞬间就吓破了胆，往后一仰就栽了下去，沉烛殷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鬼一瞧，三魂七魄归位，话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主子……”沉烛殷伸出两指在他额间一探，忍不住摇摇头，这小鬼被打了个魂飞魄散，怕是没救了，便皱了皱眉。

小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用力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主子……我是来报信的，仙门百家的人已经发现了那几个被挖了双眼的弟子，怀疑是主子做的，已经商量要动身往送归山去了，我……我当年受了主子的恩，没什么能报的，只有这条命，还给你啦……”他忽然像是回光返照似的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而后，屈膝深深一拜，化作一抹黑雾散了开来。

那两个白衣公子不知怎地又折返了回来，见一女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虽看不清模样，但那张苍白的脸在没有光的地方显得不像人样，便提心吊胆起来。

“铮”地一声，利剑出鞘，剑光照在沉烛殷的脸上，她抬起头，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两个仙门弟子，瞧着浓眉大眼是挺机灵，却是笨手笨脚的，一招还未落下，眼前一晃，长剑已经脱手而出被扔过了墙，这女子出手极快，快得让人无法看清，轻而易举就夺了他的兵器。

被夺了兵器的少年急了，赤手又扑了上去，旁边的少年想拦已经来不及，只见扑上去的少年还未近沉烛殷的身，就被猛地弹了回来，在地上搓出一道沟壑后，砸在了墙上。一旁的少年忙上前扶起，对着他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青辰，你看那位姑娘分明是人，你怎能对她出手？她那修为极高，你我二人就算联手也不能伤她分毫，况且以她的本事，说不准是哪家的宗主呢？你我岂不是太过无礼。”说完，那少年往前踏出几步，抱拳躬身，道：“在下临安洛家洛青阳，还望前辈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