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我因为射柳确定了姻缘，但我不肯贪图荣华富贵而顺从圣上的宣召。手里拿着你的画像当作离别的纪念，假扮男装离开了家。因为想着奎璧也不是平凡之人，所以就把您托付给我的父母做义女。哪里想到苏娘您心里不愿意，竟然抛弃自己的生命跳进水池。在外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恨死我了，就这样葬送了你的美好容颜。只以为今生永远诀别了，谁能想到今天还能诉说离别之情呢。不知道您是因为什么原因，抛下孤苦伶仃的老母亲而奔赴黄泉呢。今天能够重逢真是万幸，应该把心里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状元说到伤心之处，忍不住，悲痛的泪水像珠子一样流了好几层。小姐听到这话心里像要撕裂一样，悲伤地哽咽起来，掩住了美丽的面容。轻轻地提醒状元先不要太伤心的地方，然后好细致地倾诉哀怨的情绪。君玉怀着悲痛的心情刚刚坐下，梁素华这个时候，带着娇羞慢慢讲述心中的话。

“啊唷，千金呀，今天见面真是令人伤心，我要把心里话都向你倾诉。自从看到夺袍之人那般俊杰，我就一片痴情不断，暗自神伤。谁知道当天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花下与他立下相同的盟誓。既然在梦中留下这样一个誓言，我就甘愿守节不再嫁人。等到来年小姐成婚之后，我苏映雪满心期望能一同进入皇甫家。没想到突然遭遇惨祸，督台被陷害导致全家覆灭。钦差祁相做媒，小姐为了保全自身嘱托我代她成婚。我原本心里是不愿意的，可是怎禁得住主人的劝说和母亲的嗔怪。当时答应嫁给刘氏，暗中准备了尖刀进入他家。本来想要刺杀刘国舅，只害怕灾祸连累到主人身上。因此就辱骂他然后投池自尽，也算是我没有玷污小姐您一世的名声。哪知道坠楼却没有死，忽然间，被神风带到了贵州城。似云非云、似雾非雾地在空中飘荡，落在沙滩上又活了过来。幸运的是在官船上遇到继母，梁夫人问明我的来历后把我当作养女。承蒙她厚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路上我就跟着她来到京城。听说科举考试得中鼎甲的人要游街从此经过；况且我的干爹亲眼看到那像是有才之人。彩楼已经搭好我才知晓，心里寻思无非是再死一次罢了。当天白天睡觉做了一个梦，空中有神明对我说话点明。”

“千金啊，我如果不是在梦中受到神明的言语点化，怎么会愿意活到今天呢？神明说：

‘不要惆怅而错过良辰，很快就会和故人在妆台前相聚。早晚之间姻缘总会会合，经过三次花烛之礼才是真正的姻缘。’说完就腾云飞走了，我从梦中醒来，在罗帏之中又是惊喜又是害怕。我只以为能够见到少华公子的面了，因此，才暂且保住这条小命等待成婚。后来看到聘礼中的钗环等物件，才认出来，其中一半是小姐您闺房中的珍品。想到曾经在彩楼见过面，那容貌原本就和千金您很相像。况且想到曾经有过乔装改扮的话语，就认定了，必定是千金您乔装改扮之人。所以才暂时保住性命，今天夜里，果然能够倾诉万般的心事。可怜有多少伤心的事情，一直隐忍在心中不能表明。今天晚上又和贤德的小姐重逢，真是三生有幸，万般欣喜。我已经把自己的来历清楚地说了，小姐您的真实情况也请讲讲吧。一离开家后到哪里去了？怎么会被康公收养当作养女的呢？”状元听完这些事情的缘由之后，悲喜交加，又流下泪来。用玉手扯着她的衣服称呼映姐，“难得你有这样刚烈的性情，这样坚贞的操守。在梦中偶然订下的盟誓没有什么凭据，你竟然舍弃生命来坚守这个盟誓。你如果在家的时候曾经告诉我，我怎么会留下书信让你代替我成婚呢。如果不是天地神明搭救，简直就是我断送了一个三贞九烈的女子。真是可叹、可惊又可喜，世间的烈女肯定要数你了。只希望少华有飞黄腾达的时候，来报答映雪生平坚守盟誓的恩情。皇甫郎君如果没有好的际遇，就辜负了梦中灵魂订下的这番盟誓。如果还活着没有死去，那么可以想象，梦里的良缘也能够成就。”

“咳，映雪姐呀！

你问我私自逃走之后的缘由，我就从头到尾跟你说吧。荣兰这个女仆和我一同乔装改扮，快天亮的时候出了园子。我君玉为了改换姓名叫做郦，书童荣发就是荣兰。我们主仆二人踏上路途，日夜兼程不得安宁。荣发因为过度劳碌，赶到贵州地界的时候就被病魔缠身了。滞留在旅店难以行动，我只好亲自开药方给他抓药做饭。不但书童身染重病，又赶上阴雨连绵的天气。可怜被困在招商旅店中烦闷不已，这时候遇见了湖广咸宁的康若山。他名叫信仁，是个做珠宝生意的商人，也是因为下雨被阻拦在路上。他敲门来访互相交谈，看到我孤身一人十分怜惜。想要收我做养子，这样同行就不用担心路途艰难了。忧愁之中得到仁人喜爱，我只好暂且权宜拜在他的膝下。就在旅店房间里认了继父，第二天天晴了就整顿行装出发。一直和他回到湖广，在继父家里才安定下来。孙氏夫人生了一个女儿，名叫赛金，年纪还小。她的丈夫是入赘的，曾经花钱捐了监生，管理店铺钱财的叫滑全。员外康公家里很富足，还有柔娘和德姐两个偏房。元郎小弟弟是柔娘抚养的，一家人也算和睦安宁。我在他家做义子，康公待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优厚。拿出钱来替我捐了监生，所以才能在乡试考场中夺得解元。继母生性多疑虽然不高兴，但幸亏继父若山非常疼爱我。柔娘和德姐也很关心我，帮我补衣服的破洞，送美味的饭菜。身在异乡没有照应，多亏两位姨母善待我，才不觉得孤单。乡试之后干娘很高兴，难得她也像亲生母亲一样看待我。”

现在和姑父一同参加会试，感谢恩师，一下子就被提拔起来。在彩楼被选中做了女婿，我还担心洞房花烛的时候会有麻烦。没想到洞房里见到你的面，真是上天撮合这假姻缘。一直以来虽然历经劳碌，但孟丽君能够保住自己的贞洁也是靠老天保佑。只希望能见到皇甫少华，上奏朝廷，归宗认祖然后团圆。爹娘收你做干女儿，那就像同胞姐妹一样。在背后就如同亲姐妹，在人前仍然是假的夫妻关系。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好夫妻；也让我的继父干娘心里高兴。等以后皇甫郎君要是考中了，我和你一起生活，不分彼此。别说什么正室偏房的，就当是平等的姐妹。今天把心里话都讲出来了，就安心在闺房里过几年吧。君玉说完心里很是悲切，眼泪纷纷落下，让美丽的容颜更显凄美。素华小姐听了叹气，含着泪连说不敢当。

千金啊，现在我虽然在相府，可当年奴仆的身份还是要遵循的。以后有幸能在你身边，那也只是因为你像对待亲生姐妹一样尊重我。小姐你很怜惜我，可称呼不能按年龄来。你是千金是姐姐，我是妹妹，只因为我的生辰比你早几十天。映雪我自然要遵循旧礼，绝不敢妄自尊大与千金平起平坐。无数的悲恨就不要提了，高兴的是今天怎么有缘分见到故人。小姐说完就收了泪，郦明堂一听这话突然一惊。奇怪的是考场里的那个梦，这话就像织女说的一样。此刻苏映雪说的话正相符合，分明是上天先给我消息。状元不禁心里又悲又喜，一起坐在床边诉说离别之情。很快看到灯花只剩下一半，已经听到打更鼓过了三更。双方这才起身，面对面宽衣进入被窝。君玉欢喜地低声说，芳卿你把假的当成真的了。我本是个真男人，谁知道有什么人叫丽君。夜已经深了，灯也快暗了，卿卿你和我赶快成亲吧。素华小姐又害羞又好笑，低声说千金不要哄我。说完就携手一起入睡，绣帐里春天般温暖，满是麝香兰花的香气。两人同睡在鸳鸯枕上，就像并蒂莲花一样。说到四更天才开始疲倦，在梦里还像在诉说离别之情。晚睡就觉得春宵短暂，起来的时候，早晨的阳光照着满院子的树枝。丈夫回来后，梳妆打扮完毕，一起慢慢走出房门。

第二天早晨，梳洗完毕后，两人一同到中堂去请安。梁丞相早就到书房去了，景氏夫人笑着迎接说：“哎呀，娇儿、贤婿，起得真早呀！”状元和小姐不禁脸微微泛红，只好低头行礼。

夫人面带笑容对着新郎，一边闲聊一边坐在床边。君玉告辞前往书院去了，素华小姐就陪着干娘。过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有许多仆妇丫鬟在屋里满堂欢笑。侍女小鸾推着静鹤，对夫人说：“夫人，昨天晚上她在绿窗偷看呢。姑爷和小姐十分恩爱，在锦帐之中并肩坐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听到他们应答，却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后来渐渐灯暗了，他们睡下在罗帐里脱下衣服。静鹤这才回到房内，她竟然是到了一更的时候才回来的。”夫人心里高兴，却假装生气，告诫丫鬟们不许声张。心中暗暗觉得很是欢喜，真是年少的淑女和年少的郎君啊。说完景氏夫人很高兴，现在再来说说明堂到外面的情况。走出大厅抬起头看，只见书童站在玉石台阶旁边。一看到主人就赶忙迎上去，靠近后低声询问详情。“昨夜进房后休息得怎么样？不知道是怎样闹洞房的？”状元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过一会儿到书斋听我细细讲来。”说完走下台阶穿过院子，到芸窗去给岳父请安。在书房里悠闲地坐着聊天的时候，早有门公来禀报事情缘由。

“启禀姑爷得知：有同年的诸位老爷到了，特意前来祝贺，并且要到相爷跟前请安道喜。”梁公说道：“多谢他们，你去说免见吧。如今让姑老爷在西边的听槐轩相见就行了。”

门公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君玉从容地出去迎接。把客人接到听槐轩内坐下，深深行礼，态度十分殷勤。稍微说了些客套话就起身，各自走向自己的轩室离开。又走进书房招呼小仆，家童荣发连忙答应。匆匆走进书房里面，郦状元详细讲述从前过往的事情。荣发一听又惊又喜，欢呼雀跃地说这事情真奇妙。没有比这更好的两全其美的事情了，真是上天恩赐让故人重逢。现在可以免去在内室的担忧了，外边的怀疑猜忌实在是难听。长班逢吉和我住同一间房，弄得我一晚上提防着，都睡不安宁。日子久了就难以混过去，就怕一旦暴露了该怎么分辨呢。状元听了微微一笑，低声对书童说：“你放心。找个合适的机会告知梁相国，自然会让你另外住下，得以安身。”说完就在书房坐下，小书童煮好了香茶伺候主人。君玉清闲无事，想要写封书信寄到咸宁。窗前笔砚都已经准备齐全，匣子里面的信纸也现成。磨好墨后提起笔，一封书信写得明明白白。信里说到殿试承蒙皇恩的事情，又提及抛球入赘的情况。问候全家是否安好，措辞委婉，态度殷勤。写完封信、标好年月后，就差遣长班走出府门。呈给姑父一起寄发出去，在京城得意之时向家人报个喜讯。不说寄信传书的事情，且说说风流的郦翰林。入赘梁家三天过后，门前的轿马才开始安静下来。闲暇的时候就对梁公说，想要在槐轩设置床铺被褥。在里面居住虽然安稳方便，但是上朝的时候要开门。人声嘈杂，门开关的声音，会让岳父岳母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如果到这间书房休息，其余时间仍然到拜角亭去。书童荣发搬移铺盖，就让他搬到槐轩看守门户。梁相听了心里很高兴，点头连说这样安排很好。于是荣发这才安稳下来，也能够常常见到旧主人。前天已经拜见了梁小姐，两人交流了其中的情况。明堂入赘到梁公府上，自此安心居住，就不多说了。知县吴公到了一个月的时间，领了凭证要去赴任启程。状元准备好各种东西，附带寄给咸宁的继父。御赐的金花一对，配上一双玉镯和绸缎绫罗。几样东西送给元郎弟弟，以表示自己的一片殷勤心意。一件件都交给吴县令，书信和礼物都标注得很清楚。到道庵拜别梁丞相，留下饮酒直到黄昏才放行。第二天状元亲自远送，吴公赴任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