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

再一次被‘少女’轰了出来，珺婳已经很习惯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根本理解不了其他人的情绪，更别提给出反应了，所以以前‘她’也是这样说着说着，然后就把她从意识空间里轰出来。

在地上又坐了一会儿，珺婳才起身慢慢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朝外望去，重新变回孩子的珺婳注视着城内已经高高挂起的各式华灯，内心毫无波澜，她几乎可以预见明天灯会上的人声鼎沸，热闹喧嚣，然而没有用，她不理解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明明她也是有情感的吧，送走小天鹅的时候她很伤心不是吗？明明有人毫不嫌弃地教过她的。

一双手搭在窗台上，珺婳把下巴放在手背上，睁着一双银粉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少女’说她很固执，她很固执吗？也许吧。明明根本就无法体会人类的一切，却莫名地坚持着自己是人的想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在过往经历的影响下觉得自己应该是人，还是自己从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是人呢？

也许这就是笨蛋吧，哪怕她流浪过那么多个世界了，依旧搞不懂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明明大家都在认真的教她了。

“很累吧，扮演人类”‘少女’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珺婳无意识地蜷缩了下手指，本就无神的眼睛越发黯淡。

累？应该是累的吧，不然她怎么会失控呢？明明按照推测，在面对傀儡线时她不应该放任‘她’出来的，明明按照推测，在面对少年的行为时她应该顺水推舟的。可是她偏偏失控了，本能比理智先一步出手，让她再次面对冰冷的现实。

她无法对他人的行为和情绪做出反应，现实于她而言只是冰冷的推算，她欺骗了所有人，包括少年。

沉默着，珺婳在心里推算自己此时的想法，是害怕，还是愧疚，亦或者两者皆有？无法理解他人情绪的怪物也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吗？明明现实对于她而言只是冰冷的推算而已。

真的要这样继续下去吗？珺婳在心里这么问自己，有意义吗？虚假的，毫无意义的情感反应。

要……试一试吗？人类会接纳怪物吗？

珺婳把脸埋进手里，此刻她不想推算演练，她想……赌一赌，白柳不也是这么赌赢了吗？她想……试一次，如果，如果失败了，那就……那就……

当回那个在星海间流浪的旅者就好。

换洗好身上的衣物，光翎靠坐在床上，感受着隔壁小丫头的气息。

太淡了，根本不像一个魂师该有的气息。光翎在心里平静地想到，除了特殊的武魂，一般而言在魂圣之前等级越高，魂师的气息应该越凝实才对。

哪怕十万年魂兽重修成人也是一样的。

然而小珺婳不是，她的气息一直处在一个缥缈不定的状态，仿佛随时都会散去。虽说他分了一丝精力在她的身上，如果是在平常情况下，他不用花费心思就能感应到小珺婳的气息，但是最近小珺婳情绪明显不对劲，自从情绪失控后整个人就无比沉默，连带着气息锐减，现在如果他不多加关注都无法察觉到她的气息了。

眼中满是不解，光翎不明白一个小家伙，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厚的迷雾，给人一种完全无法看清的无力感。

小丫头的态度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总有一种假装熟稔的距离感，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小丫头感觉到无力的原因。

别看小家伙似乎展示了凝聚魂环的能力，实则除了一个能量过饱和压根什么都没有解释。一个千年魂环需要普通魂兽千年的生命才能凝聚出来，千年的魂力积聚是有多大的力量？而小丫头轻而易举就凝结成功了，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过饱和。况且要是只要能量庞大就能凝聚魂环，千百年来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期间肯定还漏了什么是小丫头没讲的，光翎不傻，只是他不想逼问而已。

小丫头属兔子的，一有风吹草动的，跑的比谁都快，逼急了就真的连人都带不回去了，这也太不划算了。

虽然这么算计一个小丫头不太好，但是他终归是武魂殿的供奉要以武魂殿的利益为先。

小丫头怕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始终有所保留吧！

一墙之隔，两个人都各怀心思，都觉得对不起对方，然而谁都没觉得自己有错，倒也是一个奇迹了。

双方都想了一天一夜，就是不知道一天过后，会发生什么呢？

第二天入夜，光翎还记得要带小丫头去逛灯会，夜幕微垂之时便敲响了小姑娘的房门。

没有让他等很久，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小姑娘的样子来。

看到小姑娘的样子，光翎先是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姿态轻松的笑着开口道:“小丫头，挺看重这场灯会的嘛，这么一打扮还挺漂亮的。”

小少女一身浅青色的连衣裙，两侧的衣袖上用荷粉色的丝线绣出四叶花的纹样，纤细的腰际有着两条纤细的金色珠链，珠链下点缀着翠色的水滴状玉石。

看得出这一身衣服要比平日里穿的是要更精致漂亮得多的，当然小姑娘看上去也比往日要好看上不少。

“莉娅说，跟别人出去隆重的场合玩要穿的正式一点，这是礼貌。”面对光翎打量的视线，珺婳抬了抬手，展示了下衣裙，平静地看着他，一脸认真地开口道。

闻言光翎顿了顿，看着态度突然变得平淡认真的小丫头，忽然意识到这是女孩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身边人的名字。

“算是吧。”光翎想了想，觉得这个莉娅也没有说错，接着道:“不过在老夫面前用不着这么正式，照你平常的样子来就可以了。”

歪头打量了下少年不似作伪的神色，珺婳想了想后才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太过认真了，光翎注意到，而且珺婳对于他的话显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了。

这是……打算向他坦白了吗？光翎和珺婳一起下楼，略微走神的想到。

只是光翎没想到的是，挥开迷雾后，真正的小丫头会这么认真纯白，几乎算得上迟钝了。

下楼后，旅馆内的华灯已经亮起来了，明亮的灯光落入珺婳的眼里，微微在女孩的眼里燃起了一点亮光。

“好看吧。”光翎一脸得意，他虽然不是每年都来，但也是来过两三回的。

“嗯。”仔细地打量了下灯上的花纹以及巧思，珺婳缓缓点头，一脸认真地应到。虽然无法理解其他人的情绪反应，但是基本的审美她还是可以的。

“很漂亮。”珺婳开口称赞道，只是她的眼里都是平静，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喜悦的东西。

对此光翎倒也没说什么，他有预感，今晚他大概能对小丫头多了解一点了，至少应该是被纳入可信任的范围里了。

容貌出众的少年少女走在街上，明亮的灯火将整个大街笼罩。珺婳跟在光翎的身边，一双银粉色的眼眸在灯火的映照下微微染上了暖黄的光亮，她仰头望着路上的华灯，神色间是不自知的向往。就像一只误入人类世界的小魂兽，被人类世界的繁华和喧嚣迷了眼。

抬手戳了戳小丫头的脸颊，光翎言笑晏晏:“喜欢吗？”

本能地摸了摸脸颊，珺婳侧过头看向他，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喜欢？”放弃推演后，珺婳的脸上有着很明显的疑惑，什么是喜欢？

怔愣了一下，光翎注视着女孩脸上的茫然，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了下，然后他转头看向一旁刚刚挂起的灯火，道:“没什么不喜欢就算了。”

看来小姑娘身上的事情比他想的要严重得多。

少年这么讲，珺婳也就这么以为了，不依靠推演之后，压根没有同理心的女孩根本就理解不了其他人的情绪，想要她哄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自力更生吧，光翎。

视线并没有移开多久，转眼看到一个买天灯的小摊子，光翎转头拉起小姑娘的收就来到了摊子前。

付了五个个铜魂币给摊主，光翎在其中挑了一个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天灯，转头递给了视线始终放在他身上的小丫头手里，同时塞给了她一只笔。

“来逛灯会怎么能不点天灯？”光翎兴致勃勃地开口道，指着天灯上空白的纸页对珺婳道，“来，许个愿望吧。”

“愿望……”盯着光翎带着笑容的神情，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灯和笔，珺婳思考了一会儿，在纸上认真地写到——想要理解，想要真实，想要……家。最后的家，女孩写的有些迟疑，但很坚定。

看着小丫头一字一字地写下自己的愿望，光翎顿了顿，将女孩带到一座桥上，这里有很多同他们一样抱着天灯的人，准备将天灯放飞。

“你……不写吗？”珺婳抱着天灯有些不解地问道。

抬头看着飞上天空的一盏盏天灯，光翎玩世不恭地笑了笑，道:“老夫没什么愿望，自然也没什么好写的。”

闻言珺婳想了想，银粉色的力量在空白的纸面上重新写下了一行字，“想要光翎得偿所愿。”她不知道光翎的愿望是什么，那就给他写这个吧。

双手放开，看着承载着她愿望的天灯飞向天际，珺婳的眼中依旧毫无波澜，没有丝毫的期待和欢喜，与周围人的欢天喜地格格不入。

众生于灯火中喧嚣喜闹，女孩置身其间，只是被气氛披上一层暖色的外衣。她望着众生，无悲无喜；他看着她，神思渐清。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珺婳走在光翎的身边，低头看着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语气平静似乎还待着点忐忑。

手中拿着一根糖葫芦，光翎抬手将一根糖画塞到女孩的手里，少年意气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疑惑:“奇怪，什么奇怪。”

“没什么。”打量着少年斗罗塞到她手里的糖画，珺婳随便敷衍了一声，迟疑了一下，一口咬了上去。

唔，依旧是甜甜的，但是跟其他世界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感觉有点奇怪，再吃一口。

察觉到小丫头的敷衍，然而看着她连吃一口糖画都认认真真的样子，光翎只能没好气地笑了。

突然一阵喧哗声响起，人群骚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的四散而逃。

原本因为珺婳停下来吃糖画，光翎因为惯性已经同小姑娘稍微拉开了一段距离。事情发生得突然，几乎是在光翎察觉到骚动想要上前拉住珺婳时，奔散的人流立马冲开了他的手，让他拉了个空。

“小丫头！”

珺婳娇小的身影淹没在重重人影间，光翎心下一惊，连忙上前寻人，然而原地早已没有了小姑娘的踪迹。

这里是集市人来人往，珺婳的气息本身就缥缈浅淡，这会儿在骚动的人流下更是冲得一点不剩，饶是光翎想要追踪也无从追起。

如今小姑娘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要是真让小姑娘跑了……光翎心下一紧，拒绝去想那种可能性。

“珺婳，小珺婳。”封号斗罗级别的感知力瞬间蔓延开，光翎在逐渐平静下来的人流中不停地寻找着那道浅青色的身影。

另一边，珺婳一手拿着被她咬掉了一半的糖画自一条安静的小巷中缓步走出，此时骚乱的人流已然平息了下来，但是她找不到光翎了。

太巧合了，不是吗？动了动停摆的脑子，珺婳有些平静地想到，她刚刚和光翎拉开了点距离就有骚动发生，直接将他们两人冲散，说不是故意未免也显得她太愚钝了。

但是她确实无法拒绝这个巧合，不是吗？

目前有两条路摆在她的面前，一条路，就此逃离，不要继续赌了，人性经不起任何考验，就此相忘是最好的；另一条路，去找光翎，继续赌下去，遵循来自本能的想法。

无论怎么看都是就此离开比较好不是吗？本能这东西，鬼都不信吧！

抬眼望去，十步之外就是喧闹的灯火集市，而少年的气息如此明显，抓紧了手中吃了一半的糖画，珺婳终于还是迈开了脚步。

另一边，光翎在茫茫人群中完全感受不到女孩的气息，一切仿佛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少年手中攥着糖葫芦，一双灰色的眼眸中隐隐透出冰蓝色，小丫头你要是敢趁机跑了，就别怪老夫……下次见面，不留情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他真的能对小姑娘动手吗？明明他早就知道珺婳不想去武魂殿，她也告诉过他了，趁着这个机会跑掉不是最合适的吗？

或者说小姑娘都拒绝了，还肯乖乖待了一天一夜才是奇迹吧。

小珺婳……老夫可真是栽在你身上了。

抬手扶额，光翎卸下玩世不恭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精神力再次扫过，突然一道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他的感知里，这一次气息凝实了很多，没有之前那么难以捕捉了。

攥紧手中的糖葫芦，光翎脚下一点，运起魂力朝着那道气息的所在地马不停蹄地赶去。

是桥。

女孩站在桥边，怀里抱着一个熟悉的天灯，一手拿着吃了一半的糖画，神色平静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光翎觉得小丫头的眼睛里出现了他的影子。

落在女孩的身前，光翎看着珺婳怀里地那个灯笼，脸上是哭笑不得的神色:“都放飞了，你怎么还给找回来了？”怎么做到的这是？

“你在找我。”把灯笼递给他，女孩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糖画，语气平静地陈述到。她确实不理解人的情绪，但是白柳教过她商人要讲诚信，他在找她，于是她回来了。

看着灯笼上女孩不知何时写上去的“想要光翎得偿所愿”，光翎俯身将珺婳抱在了怀里，良久无语，“所以你接受加入长老殿的事了吗？”

倒也没觉得光翎这么问煞风景，珺婳认真想了想后，回答道:“等我从初级魂师学院毕业再说。”

乖乖被少年抱住，女孩睁着一双银粉色的眼眸，认真道:“你也看到了，我无法理解人的情绪，可能没办法及时给予回应，很抱歉以前骗了你。”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这不是什么大事。”

再次将天灯放飞，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珺婳而是光翎。

光翎:“你什么时候毕业？”

珺婳:“明年。”

“才十岁啊。”真让他捡了个天才啊，“为什么要等到毕业？”

“答应了朋友会等她，她很努力了。”

“不怕她永远追不上来？”

“修为不是一切，时间也不是，可以找其他方面的优点，我不在乎这个。”

“其他方面是指那些方面？”光翎觉得有道理，武魂殿的发展虽然是靠武力，但也不能只靠武力。

“嗯，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很会打听消息，自我认知清晰，修炼刻苦努力……”珺婳很认真地想了想，一条一条地回复道。

说到最后光翎连忙制止:“停吧停吧，感觉在你眼里她什么都是最好的。”一条又一条优点数下来，光翎有点酸，但是谁让那是小丫头的朋友呢？

“莉娅确实很好。”珺婳点头承认。

伴随着天灯飘向高天，光翎和珺婳一起走回了住宿的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