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清明节早已过去,几日前路上随处可见的火堆只留下浅淡的印记,就连夜半时分溜达的鬼都少了大半。
大概也觉得少了人气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跟地府邻居打牌快活。
千面代替我回到地府,我敲敲手机把钟翎喊出来。
“想个办法。”
钟翎眼皮一掀,哼笑道:“你还真敢张口就来,当我是神啊。”他摆摆手,打断我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契约不可逆,他终究会变成五感尽失的人,且活不长久。”
“何况他手上沾染过半条人命。”他又抛下一枚炸弹。
我怔愣一刹,反应过来:“隋盛。”
“没错,所以等他到地府还要再受几十年罪,强制性做牛马赚取阴德。”
见我沉默,钟翎突然伸手抚平我蹙着的眉头,开玩笑似地安慰我:“怎么说也算端上铁饭碗了。”
“他帮社会解决了一个毒瘤我觉得一点错没有。”我斩钉截铁的声音在这空间有限的卧室里有些过于清晰,让钟翎的动作卡顿一秒。
“倒是地府这种不问理由,不判合理与否就罚人的制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善一下。”
钟翎失笑,他收回手后转眼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语调平静道:“别太理想化,地府在生与死之间向来保持中立,要么往生,要么彻底消失,被困住的少之又少。”
“其实简单粗暴的一刀切相对而言挺公平的,人只有一条命不是么,作为标准无可厚非。”
阳间那些钻了漏洞逃过制裁的罪人,生命总会到头,而他们一旦进了地府便无处可逃。
只是单纯为隋元杉不值罢了,我低头摸摸腕间的银镯,没去反驳他。
“别耷拉脸了,我又没说不能剑走偏锋。”钟翎探头凑近,我被他眸中盛满的笑意感染,给面子地弯了弯眼睛。
紧接着立马问他到底是怎么个歪招。
钟翎只落下一句话:
“先等他死了的。”
第七日晚。
朝阳日落西山,流星坠落于世界尽头,明艳的芍药花终是凋零在四月晚风里。
隋元杉咽气的最后一秒,钟翎踩点把符纸贴到阵法心眼处的银戒上,只见隋元杉的魂魄从肉体飘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到银戒中。
别说我没看清是怎么发生的,就是地府驱灵鬼来了也得0业绩原路返回。
钟翎将银戒拿起擦拭后,认真地戴进我的左手无名指,继而摩挲着银镯。
“从今往后他没办法再当人类,不过你们的契约一直存在,可以给他修出实体。”
我抽出手仔细瞧着,啧啧称奇。
“你们御灵都这么厉害的吗?不仅无所不能还敢挑战地府权威,保护我有点大材小用了哥。”
他嘴角噙起一抹笑又迅速压了下去:
“不是天生就会这些,两百年时间足够精通一门技术了,换成你也能学会。”
“再者,御灵只能有一个主人。”
钟翎大约是看出我并没有完全信任他,语气慵懒可惜道:“我倒是希望做自由身,但确实爱莫能助。”
“哦?原来我算是你的主人。”我突然起了兴致调侃他,“那你这样的态度很难让我代入啊,要不我们从称呼开始培养感情?”
“想得挺美。”他挑眉道。
“忘记告诉你,我们之间除了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完全平等。”
“——主人?”
我搓了搓胳膊,制止他:“开个玩笑别放在心上,还照之前那样相处就行,哈哈。”
钟翎不置可否,眼底神色莫名。
“我比较好奇,如果将来你想往生了,有机会不清除所有记忆,你愿意么?”
我沉吟几秒便摇头。
“不愿意。”
“既然都要重开了,就意味着上一世已经过去,带着记忆往生很容易困住自己,反而过不好这一世。”
“忘记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也没关系?”他问。
我觉得大概是他遭遇了类似的情况,拍拍他肩膀,带着点安慰的意思:“身边重要的人又不会一成不变,有缘以后还会再见的嘛,缘分够深的话,三生三世不都有机会重新认识,电视剧都那么演。”
“缘分……”他喃喃着,扯了扯嘴角哼笑一声,“对有些人而言可没什么天降的缘分。”
“你很理性,这一点还要向你学习。”
•
人间一晃,五年已过。
我跟钟翎带着隋元杉从聿安出发,至最南边的城市环线旅居,终于来到了地处国家最北的奚覃。
“杉杉,地太滑,让爸爸抱着你走吧。”我晃晃他的手说。
出站这短短一段路程,他虽然被牢牢牵着,但前仰后合就差表演踢踏舞了。
我看着心里发笑,要不是赶路加上太冷,肯定让他滑个过瘾。
“大妹子大兄弟住店不,看孩子小脸蛋冻的,我家店可近乎了,走几百米就到!”一个当地很热情的大哥把我们拦在动车站外围。
空中正往下飘着大片雪花,夜间的寒风凛冽如刀。
钟翎抱起举着双手的隋元杉,转头笑着拒绝了大哥的邀请。
等离得远些周围人少了许多的时候,隋元杉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明天给我换双鞋,这鞋不防滑。”
钟翎笑眯眯地把他往上颠了颠,不怀好意地吐出一句:
“求我就给你换。”
“你故意的。”
身体只有5岁,实际心理年龄却有23岁的隋元杉就连皱眉生气的样子都散发出小孩子撒娇的气息。
“昭昭——”稚嫩的童声温软下来,泄露一丝委屈。
我忽略他眼巴巴望过来的视线,捏捏他的脸蛋故意不接茬。
“今晚在动车上是谁光明正大从座位闪现到厕所的?那个大叔差点吓晕过去。”
“他路过你的时候边偷拍边打量你,总要承担后果。”隋元杉瞧着我脸色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你现在还没到隐匿阶段就别逞能了,在无神论社会主义的世界里好好做个人吧。”钟翎低低嗤笑一声,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我,低头对着他继续道:
“那人手机里偷拍的照片早就被我清空了,在外乱搞的记录也已经发送给他的家人亲戚同事,哪个不比你暴露自己稳妥。”
眼见隋元杉情绪越来越低落,我也端不住脸继续逗他。
“知道你好心,不过依你现在的情况,我更希望你能单纯地做一回小孩。”
“这些事不用担心,交给我们就好。”
钟翎见缝插针,接在我后面揶揄道:“是啊杉杉,别忘了我们是一家三口。”
“来,叫声爸爸明天给你换保暖又防滑的雪地靴。”
隋元杉收拾好心情,就近揪他耳朵冷笑连连:“爸—爸?你最好祈祷我慢点长大。”
“夺了你的财政大权。”
还有你这个身份,他在心里默默发誓。
一直以来都是钟翎理财规划吃穿住行,我只负责玩,毕竟钱都赚了就不想再动脑了。
这大概就是J人和P人搭档的好处。
“昭昭,你看咱们儿子欺负我。”
“再叫昭昭打爆你的狗头!”
“你小子是不是分不清大小王,我松手了啊。”
“你不松我看不起你。”
……
稍稍走在两人身后,脚下厚实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耳边传来这几年里早已听惯的吵闹声。
雪落眼睫的瞬间,我不经意抬眼,仿佛走近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一个只有he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