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遮掩脸上的三个人面,司忱不是用布条缠面,就是带着斗笠。
温余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怪。
“殿下,您的脸究竟怎么了?”温余喊住想要回屋的司忱。
司忱知道他会问,但他不可能告诉他实情,只得淡淡敷衍道“不小心被火烧着了。”
“可是……”温余还想再问,司忱却没理他,径直回了屋中。
后面,温余没再问司忱脸的事。司忱每日还是会到宿火山下开坛做法,温余会在工作完成后过来帮助他。
房门被扣响,“殿下,今日清音节,可要去集市看看。”温余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司忱这才恍然已经是清音节了,上一次他过清音节是他飞升的那一次,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司忱推开闭合已久的屋门,他还是带着斗笠。他隔着斗笠黑色的纱幔,看见温余模糊的身影。
他温和的朝着模糊的身影方向道“走吧。”
二人就这般慢悠悠的往集市走去。
天色已暗,而天穹的西边有一条橙红色的细线与墨蓝纠缠,最后被吞噬。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远便变看见灯火灼灼。
“温余,你自己逛逛吧,不必跟着了。”司忱道。
“太子殿下……,”温余张了张嘴可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沉默的转身隐没入了人流。
司忱就这样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逝,等到看不见了,他才随意选了个方向走。
风轻轻吹拂起发梢,每次风过,街上的灯火便跳跃起来,仿若一个少女在翩翩起舞,整个街道似乎也活了起来,跟着风铃声欢呼庆祝。
司忱却无心美景,他一手拽住即将被风吹起的纱幔,看着模模糊糊的影子有些麻烦。
这时他看见在街道一侧有个卖面具的小摊。
摊子很小,但面具却极为齐全,有老虎面具,龙纹面具,狐狸面具等,各个巧夺天工,纹路精致。
司忱一一看过,却感觉过于花哨了。
他抬头问摊主“有未画过的素面吗?”
摊主是个大娘,她虽奇怪逛集市为什么有人要买一个单调的素面具,不是素面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在集市这种热闹的地方,带一个白色面具显得怪丧气的。
她拿出了一个未画过的素面给了司忱。
司忱接过付了钱便离开了。
借着斗笠的遮掩,他将面具戴好,随手将斗笠摘下扔到了一边,他漫无目的在灯火和欢笑声中游荡。
月亮下垂,灯火也一盏一盏的熄灭,人渐渐稀少,就连一直吵闹的风铃也安静了下来。
司忱踏着月辉回到了农舍。
他一推开门,便见温余呆愣愣的站在他房间门口。
莫名的愤怒和恐慌席卷心头,他一把扯住温余将他拉开,然后“砰”的关上了房门,也许是力道太大破旧的小房子都微微颤了颤。
“谁准你进来的?!”他对着呆住的温余吼道。
“殿下……”
司忱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他粗暴的抓住温余道领口质问道“你不信任我。你也要离开是不是?是也不是?!”
“哈哈哈,”他捂着脸,却摸不到自己肌肤,只能摸到冰冷的面具。
“殿下,你冷静一点,我会一直陪着你。”温余的声音里夹杂着惊慌和淡淡的恐惧。
他的声音却拉回了司忱的理智,抓着温余衣领的手一松,他这是吓着他了。
他又温声和蔼道“抱歉啊,我有些累了温余你先去走吧,让我休息休息。”
温余还是呆呆的点了点头。
“对了,日后不要来我屋里。”他转头道。
温余脸上的神色更为僵硬,甚至带上来惊惧。
自此以后,温余没再来过他的屋内,二人也很少交流,温余有时会躲着他。
一日傍晚,星星栖息在树梢,荒寂的农舍内,司忱躺在床上假寐。
“他睡着了吗?”司忱听到燕怀离用气声悄悄的问道。
“应该是睡着了吧。”卫褚也用气声悄悄回道。
“诶。”段听也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好黑啊。”燕怀离道。
“可不是嘛。”段听道。
“也不知道温余怎么样了。”段听又道。
“他估计没事。”卫褚道。
“得想办法让他赶紧离开,现在殿下这个状态真的很危险。”段听道。
“那我们也得有机会啊。”燕怀离道。
“算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温余那家伙暂时还是安全的。”燕怀离道。
“可是,前几日殿下还差点跟他动手了。”段听担忧道。“温余本来就不是走武这条路的,一般的武修他都打不过,更别说和太子殿下对上了。”
“死狐狸有一点说的没错,现在焦虑也没什么用。”卫褚道。“段听你先冷静一点。太子殿下这般反常,想必他在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应当会有所防备。”
“这些我都明白,只不过他一向心软……”段听还未说完,却是眼前突然一亮。长期处于黑暗的双眼骤然遇上光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
待眼睛适应光线,三个人面就看见刚刚还讨论的人惊惧的脸。
司忱早就知道温余的到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起身喝止,可最后还是装睡,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感受到一只颤抖的手将他他的面具拿开。
那一刻,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藏在被褥下的手被悟出了汗。
这样恶心至极的他,温余还会跟着他吗?
怀着诡异的心理,期待着温余的反应。
“砰”物体落地的声音,司忱的心也随之坠入谷底。
“温余,温余,温余!”
“快逃!!!”
“快走啊!”三人压着声音跟温余喊道。
这个音量,温余估计听不见,司忱感觉到他俯下身,可以放轻的呼吸在他脸划过。
“温余,快跑!”
“太子殿下他疯了!”
“快走!”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温余声音颤抖,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那日,我们还是不放心,回来看了看,就看见太子殿下带着死囚往宿火山去。太子殿下根本没有放弃活祭的方法,我们去阻止可是最后还是吵起来了……”段听还没讲完,声音就渐渐变小,直至完全听不见。与此同时,温余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放在他的头上,虽然手的动作轻柔,可温余却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他对上了司忱含笑的双眼。
“最后他们被我杀死了,扔进了岩浆里。”司忱感觉到脸上的人面动作似乎有些大,扯开了伤口,鲜血从脸上划过,带起微微的痒意。
司忱没去管,而是长叹一声,像是很无奈般道“我不是说过,不要进来吗?”
温余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司忱慢慢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温余问“你在害怕吗?”
温余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要害怕。”司忱温和道“他们变成这样是他们太傻了,选择背叛我。只要你站在我这,不背叛我,一切都不会变。”
司忱紧紧看着温余苍白的脸,不错过他脸上的一点表情。
他看着他的脸色不断变化,恐惧,惊愕,悲伤,哀痛……
他看懂了温余心底的答案“你也要离开,是吗。”
他轻轻问,声音轻的似乎随时会破碎在空中,可在这死寂的室内,却格外的清晰。
温余还是白着脸,不发一言。
“没关系,我早就料到,没有你,没有你们,都是一样的。我一个人就可以,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可以。我不需要你们,我不需要任何人!”
司忱脑内一片混沌,又是这种感觉,感官渐渐消退,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火光血液,他一把掐住温余喉咙,感觉到手掌下跳的颤栗的生命,手开始收紧。
“我明白了,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哈哈哈,我真是可笑,我曾以为自己是个人人爱的金元宝!”
司忱混沌中隐约感觉脸上三个人面疯狂的扭动,眼前一片血红,他后之后觉的发现这是自己的血。
脑内像是有人拿着刀斧在捣烂每一块肉和神经,剧痛如潮水翻江倒海,形成滔天巨浪将他淹没。
他痛苦的用另一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眼角刺入一抹寒光,自小习武的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武器的冰冷的光芒。
眼前渐渐清晰,温余手执一把剑,正是他不久前买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杀我吗?”司忱癫狂的问道。他一手指着自己发疼几乎要窒息的心口,“来啊,往这捅。不是都想要我死吗?那捅啊!让我们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先死!”
他迎来的不是冷仞入肉的感觉,而是从剑上映照的丑陋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脸。
他呆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自己的脸了,这般的丑陋,让人作呕,但他却移不开目光。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心被狠狠的揉捏,他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飞升时的漫天霞光,有通天桥断的炼狱景象,有挚友身葬岩浆的悲痛,最后一切归于温余不忍痛苦的脸。
脸上有液体划过,是血又留来了吗?
内心酸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咣当”剑掉落在地,拉回了司忱的神志,他对上了温余含泪的双眼。
沉默半响,司忱将他丢了出去“滚吧。”他冷冷道。
想了想,又将那把剑顺带也丢给了他。
看着温余仓皇却没有一丝犹豫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夜中。司忱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站了许久许久,直到晨露染湿了衣角,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