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农舍,他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坐在床榻上,眼神空洞的望着虚无。
眼前时不时闪过段听,卫褚,燕怀离决然的脸。黑暗中他低低“呵”了一声,“真蠢”。
他笃然起身,悄无声息的到了农舍后面的丛林中。
月华凄清,落在树梢,树叶上,为其穿上白色的丧衣,寒鸦栖木,偶有悲鸣。
司忱折下一段树枝,看了看,像是不满意。随手扔掉,又折了一段,还是不满意扔掉。折折扔扔,挑挑拣拣了半晌,终于留下了三枝最为满意的。
低头便见满地残肢,抬眼越靠近地面的质感已经秃了。光溜溜的在一群枝繁叶茂的其他树木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微带着寒意的夜风吹过显得好不可怜。
司忱看了一眼,有些心虚。
他转身回到了农舍,到了放杂物的房间里,借着月光翻找。
终于找到了。
他拿着扫帚回到了树林,有些笨拙的扫着地上的残枝。
司忱贵为太子,从小养尊处优,洒扫一向由宫人做好。他舞得了剑,斩的了鬼但扫地却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不过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虽先前从未扫过地,被贬后这些事也是由段听他们包揽,但多多少少也见过他们如何扫。
手忙脚乱的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将残枝扫到了一边。
司忱这才慢慢蹲下了身,将一直抱在怀中的树枝,一只一只的插入了土中。
他每一只都插的极为郑重。三枝树枝直直的被他插入了土地中。墨绿的枝叶沐浴在月光下,有几分冷清。
他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感觉少了什么。
对了!酒!
他又回去找酒。但他在灶房里悄悄的翻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一滴酒。
也是他们现在也没有闲钱去买酒了。
他看了看摆在一旁的水缸。黑暗中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后用木瓢装满了水袋,回到了后林。
他坐在三支树枝前,打开水袋喝了一口,微凉平淡的水入喉,其中还带着淡淡的苦味。
水怎么苦了?一定是不新鲜,该换水了。他不合时宜的想到。
他将水袋倾斜水袋,清澈的水从中流出,他将水浇在了地上,不发一言的呆呆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三支树枝。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星子和月光也隐去了身形,天快亮了。
感觉身体有些僵硬,他还是慢慢起身,回到了农舍。
风轻轻拂过,地上的树枝轻轻摇摆。
后面几日,他和温余白日仍去宿火山下开坛做法,百姓还是那样,见到他们不是咒骂就是扔石子。
而时不时爆发的宿火,却没有再发出一点动静。
那日,他和温余在去往宿火山的路上,他们却没有见到愤怒的百姓,他们有的人甚至还会在见到他们的时候笑了笑。
“太子殿下,宿火山安定了好多,您可真厉害。”
“殿下,之前是我们唐突了,您真灵。”
“殿下英明神武!”
几个百姓上前搭话,满脸笑容,嘴上满是溢美之词。
听习惯了他们叫自己废物神,突然一下子夸起自己,司忱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温余倒是喜上眉梢,嘴上应和着,还将自己藏着的司忱的护身符发了下去。
待回到农舍,温余笑着道“太子殿下,宿火山已经有一个月未有动静了!这是成功了!开坛的法子是对的!”
司忱沉默的点了点头。
温余见他这般,也渐渐收敛了神色,“殿下,你太累了,早些休息吧。”
司忱回到了屋中,是啊,宿火静了。
他们却没了。
也许是真的累了,这几日,他总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大概再过两个月,又要活祭了。
他烦躁的揉了揉发涨的眉心,手指却不经意碰到了脸上一处皮肤,他一僵。
他摸到了一处硬块,又摸了摸,脸上确确实实有三处硬块。
司忱有些慌张的拿起一个镜子。镜子中,他还是那张脸,可是左半边脸上,在眉上方,脸颊处,下颌处,有三个小小的硬块。
现在还看不出,但他还是能摸到。
司忱没再注意,这般过了几日。
他察觉到宿火的有了点异动,按理说应当离下次爆发还有段时间。想着,他晚上悄悄的去了一趟宿火山。
他先到了山上,果然看见有岩浆在石缝中静静流淌。若是不管,岩浆流量一大,后果会不堪设想。
他皱着眉去查了一下阵法。
第一次刻画活祭阵法,他先前没注意,倒是画错了一处,他将阵法补好,皱了皱眉。由于阵法这出画错,导致不少活祭的生机流出来了,若要找补还需五十人。
他又去找了五十个人,这一次,他格外小心,确保没有别的人跟上来。
事情很顺利,他将人带到火山口,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的走向岩浆。
“殿下,住手。”
“不可以。”
“你这是疯了!”
脑中突然炸响起段听三人的声音。这宛若尖锐的警报在他脑中翻搅。
司忱猛的抬起头,他环视一周,并没有看见一个人。
“真是魔怔了。”他喃喃道。
过了几日,司忱刚出了房间,便与温余对上。
“太子殿下,你这是受伤了?”温余惊愕道。
司忱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温余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道“肿了。”他又有些迟疑道“是被百姓石子砸的?”
司忱心下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道“应当是。”
“要伤药吗?”温余问道。
司忱胡乱的点了点头便接过伤药又回了屋。
关上房门。隔绝温余狐疑的视线,司忱拿起镜子,便看见自己的左半边脸微微发肿,他手上运转法力,想要将肿块消下去,可脸上的肿块一瞬间将法力吸走。
司忱惊愕的收了手。随后他便见到脸上的肿块越来越大,将他左半张脸的五官挤压扭曲,然后在其上长出了三张人脸。他的脸现在看起来,半张脸在哭。
他呼吸一窒,那是三张时时出现在他梦中的脸,三张他无比熟悉的俊美脸庞。
他们五官渐渐清晰,缓缓的睁了双眼。
他们在镜中对视。
司忱喉头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倒是那张属于段听的脸开了口“太子殿下。”他道,“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司忱低低“嗯”了一声。
“殿下,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祭。”
“你们既然寄在我身上,应当明白。”
“可纵使有再多的理由,都不该用这样的办法。”
“呵呵呵,你难道是忘记谁杀了你们?”司忱讽刺道。
“我记得。”段听淡淡道。
“你知道,你还这样!就是为了这样一群人,将自己的命给搞没了!现在还在大义凛然的维护他们!段听啊段听,你是脑子不清醒,还是真的蠢!”司忱激动道。
“殿下,你变了。”段听道。“我至今仍记得你在云归崖上的话,你的剑,是为乌庸。”
司忱看见镜中自己的丑陋的脸孔一瞬间扭曲。
“不!我没变,我没变,我没变,我没变······”他不断重复道。
“醒醒吧,殿下,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啊啊啊。”司忱一下子将镜子摔碎。
“借口!都是借口!”他捂住自己的脸,感受到从手掌上传来的凹凸不平的手感,他脑内一片混乱。
“这是你们背叛我的报应,是你们应得的,是你们活该!对,是你们,你们!”
“段听,别说了!他好像要疯了!别再刺激他了。”卫褚道。
“总得让他认清事实。”
“呵呵呵。”司忱低低笑道,声音幽冷。
他捡起地上的一片碎掉的镜片,毫不犹豫刺向了自己的左脸。
鲜血从他的脸上滑落,而他却仍然在笑,刀片没有丝毫停顿,滑破了脸上的肌肤。
他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尖叫声,手突然停下。
镜片掉落,他拿着镜片的手早已鲜血淋漓,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样,用那只手轻轻拂过左脸,似乎是想安慰三人“好了,既然知道疼就不要说让我不高兴的话了。”
“只要你们向以前一样效忠我。”他笑着,拿起温余之前给的伤药,轻轻的涂在脸上。
他能感觉到他们在恐惧,在颤抖。
司忱歪了歪头,“看来你们暂时不想说话啊。那好吧,早些休息吧。”
他话音刚落,他脸上的三张脸一下子陷入沉睡。
他将自己的一件衣服撕成布条,将自己的脸缠了起来。
他推开了门,便见温余站在他门前。
他看见司忱的样子一愣“殿下,你这是?”
“没什么,这样药效更快。”
“哦。”温余应了声,他又有些迟疑道“我刚刚好像听到有奇怪的声音。”
“哦?是吗?我没听到,或许是鸟吧。”司忱随意道。
温余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司忱往外面走,温余回过神来问“殿下,你要去哪?”
“我去买点东西,你无需跟着。”司忱头也不回道。
独留温余一人,在院中愣愣发神。
到了街上,而今他这副模样倒是没人能认出他来,但凡是过往的行人,都会避开他,毕竟是一个缠着满脸绷带的怪人,没人想理会。
司忱在一个小地摊上停下了脚步。见他停在自己摊子面前,卖东西的老汉有些紧张道“这,这位客官有什么需要?”
“这把剑怎么卖?”司忱问。
他的初心没了,现在需要一把剑,仙剑现在自是买不到了,只能买这把凡品了。
那老汉颤巍巍道“十文钱。”
司忱给了他钱,拿了剑便走了。
那老汉看着他的背影,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那个人身上满是血腥气,不知道杀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