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又冷又湿的冬天钟会向来是不习惯的,所以在钟司徒的帅帐中,碳火总是滋滋燃起的。
或许是因为落水被俘,钟会的腿总会在入秋后隐隐作痛,甚至疼的站不起来。
那人细心的帮他揉腿,再用热毛巾帮他热敷,钟会低眸,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眉如墨画,斜飞入鬓,透着凌厉与英气,专注的眼神却透露出无尽的柔情
姜维轻轻地抬起钟会的腿,开始小心翼翼地帮他揉腿。他的动作很轻柔,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一件珍贵的宝物。每一次的按压和揉捏,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
“还疼吗?”姜维声音温柔,似乎驱走了蜀地寒冷的冬天,消融了世间一切的严冰,尽管如此,钟会却还是觉得心中难安,便偏过头看向滋滋燃烧的碳火。
“你何必对我这么好……”他的声音弱弱的,也不知说给姜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说到底,士季如今的腿疾也与维有关。”姜维笑了笑,利落的将枕头垫在他的膝下。
“当年的事,与伯约又有何干?”
只听男人轻笑一声,便不在言语。良久,钟会望向姜维,才缓缓开口。
“伯约,你恨我吗?”
“什么?”姜维的眼睛闪过一瞬间的诧异与警惕,又立马恢复了平静,他没有料到钟会会这么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钟会在那一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顿了顿,挪开视线,不愿去看他的双眸,他向来是个洞察人心的好手,却在此时不敢面对眼前的姜维。
他在害怕吗?害怕看见什么?姜维不知道,他也看不透眼前的钟会,他在政治军事上是骄傲自负的,可在感情上,他却又如琉璃盏一般脆弱。
“士季入蜀后约束军队,善待蜀汉将士,此等大恩,维又何来恨一说呢。”钟会依旧没有面对他,他将自己埋进黑暗,姜维叹息,倒也无可奈何。
帐外寒风刺骨,呼呼的冷风听的让人毛骨悚然,帐中烛火摇曳,发出滋滋滋的声响,在烛火的照映下,他二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融入无边的黑暗。
姜维起身,吹灭烛火,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寂静,或许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获得些许安全感,看不清对方,也看不清对方的眼睛。钟会松了一口气,姜维也送了一口气,姜维上塌,替他盖好被子,将他拥入怀中。
“明日便要入城收缴邓艾了,士季别多想早些休息吧。”
这个夜,很不宁静,外头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让这个本就寒冷的夜晚更加刺骨,哪怕帐中已经点燃了碳火,钟会还是觉得很冷。
就像当年的那场雨一样
那一夜,他收到司马昭的来信,率领一支部队先行撤退。
却不曾想这封信,差点成了他的催命符。
夜,如浓墨般漆黑,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一切。风,似尖锐的哨音,无情地穿梭在山川草木之中,发出阵阵呜咽,如同亡者的悲鸣。
寒意,如冰冷的毒蛇,悄然爬满了每一个角落。
蜀军突如其来的袭击如狂风骤雨般,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在那场暴雨中,死亡的恐惧撕裂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匆忙指挥着手下将领们反抗突围,可都无济于事,在绝望的最后,他策马逃窜,却被人射下马,摔入池水之中。
当他被蜀军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了。他与其他被俘的魏军,被五花大绑的押回蜀营,丢进冰冷的囚牢中。
好冷……
好冷……
好冷……
寒意如一把无形的利刃,悄然划过肌肤,带来刺骨的疼痛。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每一丝气息都带着彻骨的寒意,让人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黑暗缠绕着他的五感,寒冷撕扯着他的神经。
直至囚笼被打开,一个身着戎装的蜀军将士举着火把踏步进来,他眼神扫过这帮被俘虏的魏军,略微皱眉。
“谁是钟会?”
闻言,钟会低下头,不敢让别人认出他的面孔。作为将领,对于威慑俘虏来说,最好的威慑办法便是当着其他战俘的面,砍了他们的将领。
刚才便有一个士兵怕死想逃,被砍了脑袋。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埋头不语,生怕下一个掉脑袋的是自己。
那士兵没有耐心的又喊了一遍,见无人回应,便拨出了长剑,清脆的剑鸣声激发了所有人的恐惧。
钟会还是被一名魏军指认了出来。
他被两名蜀军架着胳膊拖了出去,他看见一名刽子手拔出长刀朝他走来。钟会只感觉浑身无力,身体不停的颤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影随形,紧紧地缠绕着,仿佛随时都会将他吞噬。
或许在死亡的胁迫前,他的双手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冰冷的枷锁,可他到底是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他的气力在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们面前不值一提。
看着那即将落下的刀刃,胸口大幅度喘气,最后,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等等。”
那是一道低沉的男音,刀刃落在半空中,时间仿佛凝固了。钟会颤颤巍巍的抬眸望去,男人一身战甲,身披红袍,身上的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不要杀他,将他带去我的营帐。”语毕,那人便转身离开了。
“是,姜将军。”
钟会还是被人架着拖入营帐的。
初入营帐,便看到旗帜上红底黑墨所写的“姜”。
双手还被束缚着,钟会瘫坐在地上,浑身还在不停地颤抖,不知是冻得,还是怕的。
姜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钟会,面前的青年面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年岁不大,倒像是刚刚及冠。他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堪,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杂乱的披着,脸上都是泥土与血迹。整个人显得狼狈至极。
不像是司马家那位张子房,倒像是位流落街头的富家公子哥。
姜维叫人松了绑,将他扶起来,青年似乎有些脱力站不稳,姜维便将自己手边的姜茶递给他。钟会略有吃惊,仍旧露出警惕的眼神。
见他不语,姜维主动打破沉默,问道:
“你便是钟会?”
钟会只是点头不语,只是闷声喝完了温热的姜茶,姜的辛辣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寒冷,他的喉咙里涌起一股不一样的暖流,寒冷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多谢了……”他的声音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他那残败的身躯,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随时都会熄灭。
钟会说完,他的面庞苍白如纸,嘴唇微微抖动,露出了一丝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