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故地重游.
垃圾，霉菌，青藤苔藓，不知掉色多少年的地砖。
还有暗处扭动的蟑螂老鼠。
六面骰认为，她要是台机器人，肯定得把这段记忆彻底格式化不可。
这地方脏到她想不出更脏的词语来咒骂。
瓦片脱落，破碎后的刺耳尖啸。
空气中的腐臭味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死神喷吐的烟雾。
她的脚步在腐烂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轻微的颤动，整个建筑随时都会坍塌。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为了点零碎钱，跟着科伦坡来到废墟，还和他一起破窗而入，这主意太好了。
六面骰认为，自己下次估计就得亲手把自己卖去东南亚，给地方武装做矿奴了。
“我真是傻了。”话音未落，六面骰的耳朵便接受到黑暗中的异常。
弗莱迪披萨店，这鬼地方能冒出什么来？
难不成能有沾染外星实验药剂，化为人形的腐烂芝士球杀人魔？
别逗了。
她听到自己身后有脚步声。
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六面骰立刻警觉起来，心跳加速，全身的肌肉紧绷。
她迅速做出判断—如果来的是科伦坡，那她就给对方一拳，作为对方邀请自己一起探案的报答。
如果不是，那六面骰就要给双腿灌满燃料，准备逃跑或投降了。
六面骰猛地转身，只见一个身影正缓缓接近。
追踪者的夜视镜片切换为红色，一头凌乱的黑发被三根铁爪理齐。
黑程式调整清晰护目镜的焦距，打量着眼前这位一头紫色长发，双腿抖得像过冬蛆虫的赌徒小姐。
他轻轻鼓掌，以赞许的语气，向六面骰的五脏六腑填充恐惧，“小姐，您还真是勇气可嘉。可惜，到这种地方来，你八辈子的运气…都用到头了。”
六面骰咬紧牙关，此时此刻，她已经别无选择。
面前这名漆黑的铁皮人，就是参与黑帮交易的三人之一。
是科伦坡在追踪的绑架案…以及商场爆破案主谋。
然而，就在黑程式准备采取行动之际，第二位“追踪者”也在此刻跃下，落地声随扳机上膛声、保险拉开的声音一同响起。
冰冷的枪管，被科伦坡抵上黑程式的后颅，“那这招怎样，先生？我的运气可以去申请个吉尼斯纪录么？”
科伦坡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带着一种轻松的自信。
这个小障眼法，是不是比非洲飞蛾背后的眼状图案还要棒？
一人在地上行走，一人挤在管道里爬行。
科伦坡抖掉身上的蜘蛛臭虫—等案子结了，他要去洗个土耳其浴。
黑程式可能没有食尸鬼那样强悍，但不代表他没有脑子。
科伦坡显然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并做好充分准备。
黑程式微微一愣，随即举起双手，嘴角分出几抹笑意，“初次见面，我是黑程式。你应该就是…”他微微侧身，护目镜上的数据飞速运转，录入大脑，“…啊，福尔斯潘警官，食尸鬼和我提起过你。没想到啊，你这根眼中钉。”
科伦坡将六面骰叫到身后，继续回敬黑程式—还是少说废话的好，带他们去见那失踪的孩子，否则，科伦坡可就要鸣枪警告了。
这次鸣枪，很可能第一枪就打到黑程式身上。
人有手眼，可枪弹无眼。
“哦？你是要威胁我么，警官？”黑程式用右手挑了挑几丝灰色卷发。
“不，我只是在请求你。但我手上的小家伙不这么想。”科伦坡说完，又晃了晃手上的枪支，让枪管边缘在黑程式耳边凝出一股冷气。
六面骰被科伦坡喊到身后去，又为自己顺手捡起一把空心塑料管。
这名赌徒大口呼出热气，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但她也知道，真正的重案才刚刚开始。
“我会的，警官。可以把枪离得稍远些么？”
“啊，我看到你在掏手铐。”
“把我拷上吧，不过我总需要走在最前面，才能带路不是么？”黑程式知道，自己会被搜腰包和拘禁双手。
不过，他还没傻到时时刻刻带着线索瞎逛。
科伦坡将黑程式拷住的效率，比他吃三明治的速度还要痛快三分。
“带路吧，请吧。”
黑程式的手腕被铐在一起，被科伦坡示意他走在正前方。
黑程式领着两人穿过一条条昏暗的走廊，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科伦坡紧握手枪，六面骰则顺手捡起一根空心塑料管，以防万一。
“咳，这地方还真是风景秀丽，让人流连忘返。”六面骰踢开几只聚集的老鼠，前后挥动塑料管来酝酿身手。
要是还有其他等待逮捕的法外狂徒在这儿，她随时乐意给对方一下子。
穿过巨蛇腹腔般的走廊后，他们来到一扇门前。
这扇门看上去异常坚固，上面布满锈迹，显然已被冷置多年。
罪犯停下他的脚步，斜眼瞄到科伦坡映上玻璃的脸，眼中带着几分挑衅。
“这里就是了。”他冷冷地说，“那孩子…洛奇·邦博…他就在里面。”
……
……
又是这里，同样的房间，同样的蓝紫色地毯与黑暗。
但这一次，乔洛带着来自现实的记忆：衣服，他得赶紧找到衣柜。
今天是周一，他还有学校要去。
乔洛从床上猛然坐起，感觉时间紧迫，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
窗外透进来微弱的光线，像是被投入黑暗火焰的半杯冰水那样微不足道。
乔洛快速地穿上拖鞋，走向房间的一角。
那是具白桦木制成的衣柜。
他拉开衣柜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令他的牙齿不禁相互碰撞起来。
衣柜内部一片漆黑，仿佛无底深渊一般，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乔洛伸手摸索着，试图找到一件合适的衬衫。
然而，当他手指触碰到衣物时，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他抽回手臂—完全出于本能—却发现原本洁白的衣柜，竟然变为漆黑的棺椁。
如此真实，如此冰冷，如此让人忍不住去猜想…
…如果这不是个噩梦会怎样？
“怎么回事？”乔洛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尝试着再次打开衣柜门，却发现门已经被某种力量牢牢锁住。
乔洛用力拉扯，但门纹丝不动。
一阵熟悉而陌生的绝望笼上心头。
困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无法逃脱。
永远无法。
无法逃脱，也无法呼救。
衣柜的缝隙中伸出一对尖牙，它们闪烁着寒光，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它们恭候多时，它们是最有耐心的猎手。
它们是乔洛的梦魇。
乔洛吓得连连后退，身体紧贴墙壁。
狐狸，是那只狐狸。
又是它，它叫什么？科伦坡在故事里讲过。
对，霍斯，海盗狐狸霍斯。
杀人不眨眼—的海盗—！
它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要迟到了，乔洛。”面目狰狞的它开口说话，声音冰冷而机械。“今天是周一，你还有学校要去。”
乔洛本想逃跑，可是当他转身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移动。
他的双脚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恐惧如瘟疫般袭来。
将全身感染瘫痪。
他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拼命地张开嘴，可是却像被蜡油封住一般，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你的时间不多了，乔洛。”机械狐狸的声音越发冰冷，“你必须做出选择。”
乔洛感到一阵剧痛，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整座房间。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眼前逐渐模糊，意识渐渐消散。
直到完全清醒时，他才敢做出推断。
是霍斯，霍斯的铁钩从后到前，刺穿了他的心室与胸膛。
“不—不—不—！”
乔洛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黑暗的卧室里，汗水浸湿了衣衫。
他一定是太累了，一定是下午和加西亚一起“毁天灭地”导致的。
哈，歌蕾蒂娅就喜欢用那个词，形容他们的摇滚技巧。
窗外依旧飘着细雨，时间显示为…凌晨三点二十分。
……
……
“丧心病狂！”
这是科伦坡撞开大门后，因眼前的景象，对黑程式做出的评价。
那个孩子，名为洛奇的孩子被浸泡在一种粘稠的灰绿色液体中。
他的口部被佩戴呼吸辅助装置，不时升起些水泡。
位于四肢的绝缘软管与丝线，则像是在榨取他体内的某种养分。
每一寸空间都透露着不祥之兆。
洛奇紧闭双眼，站立（或漂浮）在培养皿中央。
仪器上的读数在增高。
仪器的中央，那大概是它的电池。
一块黑色金属圆盘上的能量显示，正由灰色变为猩红。
将电池同仪器间的数据线拔下后，科伦坡丢掉圆盘，捡起一块碎石。
他是很心急，可直接击碎仪器会造成漏电、爆炸等消极结果先暂且不论，更是对枪械这一优势武器的浪费。
碎石猛然击向装有洛奇的玻璃容器。
玻璃在一声巨响中破碎，液体迅速流出，浸湿地面。
就像乔洛梦境中的血液。
“没事了，孩子。叔叔带你回家。”
“睡着了？好吧，这样就省去心理建设时间了。”
科伦坡迅速抱起洛奇，将他从破碎的容器中解救出来。
他注意到洛奇身上那些连接导管的伤口，怒火难以抑制。
男孩被他背上肩膀—
“六面…什么…？”
—正当科伦坡准备叫上六面骰一起离开时，他回头一看，发现六面骰竟晕倒在地
啪嗒，黑程式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便将手上的锁铐挣断。
他拔出身上的空心软管，动作干净利落，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蠢货。”黑程式的口吻冷若冰霜，“我，可是没有痛觉的。”
说完，他猛地一脚踢向六面骰，将赌徒踢到墙角才得以停靠。
科伦坡见状，立刻掏出枪对准黑程式连开两枪，但后者敏捷地躲到门框后方，子弹被墙壁挡住，一击未中。
黑程式打了个响指，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他确实很难直接击败科伦坡，但是，他有别的手段。
他是会有被子弹击穿的危险。
但“它”没有。
或者说，它的生死对黑程式无关紧要。
“很高兴认识你们，下次再见。”这是黑程式为二人准备的退场宣言。
就在科伦坡准备再次射击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阴影突然从他身后冲破墙壁。
那是一头由钢铁构成的生物。
它摇晃起锋利的爪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陷阱。
猎人与猎手的身份发生对调。
一头熊，科伦坡即便身处黑暗也不难看出。
那是一头弗莱迪·菲斯熊。
然而，当他们回头看向黑程式的位置时，发现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程式逃走了，只留下这头可怕的金属屠夫…
…以及警官、赌徒和陷入昏迷的洛奇。
是那头熊。
“没想到啊。”
“这么多年了，还能再见到你。”
又来了。
科伦坡最讨厌的叙旧情节。
过去对他没有多少仁慈。
他也渴望着将过去彻底埋葬。
“可惜…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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