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声音太小了。”
吴羽的声音闷闷的，东方晨没有听清。
可他见吴羽的状态蔫吧到宛如伏倒的麦子的程度，也不再说话了，离开了房间。
吴羽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沉入了梦里，他身周漂着的遍是那些记忆的碎片和血色海水，恐惧或是快乐的记忆，有些是手指血淋淋的横截面，有些是幼时的本该早早遗忘的绘本情节。
三零站在无垠的百合海里迎接着他，脸上映射百合反射的光，苍白却温柔。
每一次的睡眠都是他们独处的时光。
三零像是一个指路的温和的昏黄路灯，他总是能安抚吴羽回到最好的状态，以至于不会情绪不稳定而导致精神空间的震颤。
“不好的记忆，就遗忘吧。你讨厌的家伙，就抓紧机会离开他们吧。想要挽留的东西，就快点抓住吧。”
他的声音很温润。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
“你想抓住的东西太多了。你想要自由，想要回家，想要去回到以前的生活。”三零答非所问。
“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一直在逃避。一直在逃避。”
三零的声音是那么的干净，好像跟这个遍布血海的精神空间毫无关联，可他说出的话一次次如同尖刀一样戳在无端出现的伤口上。
有什么东西被击穿了，吴羽在极快的速度下情绪暴涨，喊道。
“不，我没有！我只是想过正常的生活，我想离开这里！”
三零靠近吴羽，二者距离迅速缩短，近乎只剩下十余厘米了。吴羽想后退，却被一个拥抱打得猝不及防，对方温热的躯体扣住自己的腰，贴近再贴近。
“我们都是顺着洋流洄游的鱼群，追着季节迁徙的候鸟，跟着资本前进的工人。我们都是被命运裹挟的可怜虫，但我们知道命运主导一切却不能反抗时，只能选择接受。”
“我……”
“可为什么要接受？真正聪明的虫子会选择躲开早起的鸟儿，只要你知道了命运的残酷，就意味着你已经开始反抗了——即使什么也不做，也是反抗。”
三零声音激昂起来，他与吴羽对视。二者眼睛里互相都得不到什么正能量的东西，却能看见其中的果决。
“你知道的。只有真正觉醒了，黎明才会破晓。”
吴羽呆愣看向冷黑的天空里那轮月，没有星星，只有苍白的月。淡淡的云覆盖了月，过滤出淡淡的光。
他过了很久才挤出下半句：
“破晓的不单单是黎明……而太阳，只是一颗晨星。”
这是瓦尔登湖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黎明什么时候才能破晓？
……
乙组5队正在训练场进行对人类社会礼仪的学习，老师是伽娜波茨。对于常年脱离社会的被时常监视的异人来说，在这次任务下人类社会的礼仪是必须的，因为他们往往失去了对外交流的能力。
吴羽觉得他完全是被迫的。
任谁看到他都能得知他脸色极其不好，因为他脚底下踩着一双恨天高，尖锐的鞋跟和前掌足足五厘米的底子让他走起来摇摇晃晃。
他已经崴过几次脚，还是没法驯服这双可怕的高跟鞋，更别提走得像正常婀娜的女人一样了。他对于女装并不抗拒，毕竟是任务需要，但鞋子却让他的女装之路如断裂的大桥一般崩塌了。
此时，伽娜波茨正在扶着他一步步教。
“重心，要放在鞋后跟。慢慢来不要急……”
女人把手环在他的腰上，以稳定他的身体，还时不时碰到双方的手臂。
皮肤之间相接触的感觉让吴羽感到不安，甚至有鸡皮疙瘩阵阵凸起，他觉得自己要不干脆直接摔倒不干算了。
这是她的恶趣味吧，一定是吧！
“不能换双鞋子吗……”吴羽的声音弱弱的，但伽娜波茨还是听见了。
“不能哦。资料上要有多高，你就要多高。曼伶这个女人的性格是高雅的，但总是喜欢穿垫高的高跟——即使设定上她本身就很高，足足176。你甚至比她矮一些……”
不要再说身高问题了好吗。吴羽闭目，更加自闭了。
反观东方兄妹那边倒是顺利很多，他们很快适应了自己的角色，开始塑造自己形象的常用语和语气神态。
东方晨要扮演的是一名游离在g市灰色地带而金盆洗手的暴发户斯塔福·李，身上穿的都是暴发户标配张扬的服饰，手上带着几个宝石指环，一副不知财不外露的形象。
东方晓则是扮演“斯塔福·李”的妹妹兼保镖伊仆娜，她往常的色彩缤纷的装束被褪下，穿上低饱和的轻礼服，粉黑二色的头发也染回了亚麻色，顺着脖颈淌下来，干净利落。
伽娜波茨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条精美的长裙。“好孩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长裙大抵是渐变的，主体颜色是像血一般的深红，结构看起来不复杂，裙摆处还有一层渐变的网纱，能够若隐若现的透出小腿。
这个时代的时尚更崇尚于对比更鲜明的不对称，待吴羽穿上后他发现，左边的丝绸的袖管却是挽不上来，里面好像有固定的物质让它垂落，露出肩膀。
很合身，也很修身，除了男女性比例的差异外其他地方都能贴合。
“我们有自己的裁缝，不过是ai。它们聪明着呢，看到你时就能精准测出你的三围……外面的ai技术没有这里这么发达，但用来监控追查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三零突然在吴羽脑子里开口：“她在威胁你不要跑。”
我有跑的权利吗？吴羽摸摸鼻子，他宁愿攒够一万积分再出去，这才是稳妥的上策。
“那么下策就是跑吗？”伽娜波茨靠近吴羽，吐息吹在耳边让吴羽寒意阵阵泛起，他下意识回应。
“不是……”
叩叩，小白板被敲动，顾杉站在训练场的公告栏叫他们过去。
“快去吧。”伽娜波茨摸摸吴羽的头，像是让狗去拾取飞盘的语气。
吴羽面露苦涩，他还是没有驯服鞋子，即使能稳定走小段路，估计没走多远也就摔倒了。
“这几天我们在他们的网站得知，拍卖会的流程一共分有两个大阶段。入场不必多说，需要他们秘密寄送的邀请函才能通过，其中可能会有搜身的环节；成功进入后，就是一场宴会，你们需要吃些食物以蒙混过关。最后就是拍卖会了，不过经过我们的调查……”
吴羽在伽娜波茨的搀扶下挪步过来，接受同伴惊讶的目光。因为这身真的太适配了，他那种气质被最好地凸显，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内敛和悲恸。
顾杉盯着吴羽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里面有一样东西属于异常处理局。他们似乎热衷于搞一些别人弄不到的东西，稀奇古怪的异常的异人的核心甚至是活体。……太恶心了。
另外，古怪的一点是，主办方四年内占据了最中心的地下十层，但我们得知活动只是集中在2到4层，所用面积只有三四成不到，我们猜测剩下的地方可能存在很多的不正当的交易。你们需要潜入。”
“里面会有什么？”东方晓发问。
“不知道。可能是所谓的‘藏品’的储存地，但这点很难解释，毕竟极少人的藏品能多到能存放在近千平米再乘六的空间。此外，我们这次可能不能实时指导，因为信号屏蔽器时时刻刻都能干扰信号，你们要有足够的准备和强大的应对能力。最后，你们要坚信处理局的实力……他们会在你们发出必要的证据后上报完成后及时支援。”
顾杉脸色严肃下来：“你们还有三天，要学会在身着礼服的情况下战斗。行了，就这样吧，解散！哦对了，吴羽留下。”
吴羽已经两三天没有体能训练了。
……
“适应能力这么差，还偷懒！平衡能力太差了！穿一双鞋子三天都不能适应，你可是要穿着这身上阵的啊！你怎么和队友配合？！”顾杉语气很严厉，他脸色也很黑。
吴羽已经换了训练装，在顾杉面前挨批。他不敢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因为他本来就害怕这种严肃的语气，这是从小培养而来的恐惧。
顾杉捂脸叹气，最终还是说出了他的重点：“你如果再不提升的话，真遇到紧急情况，你会死的。
我不希望你死。”
“……”
吴羽没有再说什么，还是应下跑圈的训练要求独自一人开始跑步。室外的训练场被改装成圣诞和元旦活动的地点，室内则只开放给必要的异人。
室内训练场只剩下了他和顾杉。它比室外的小，所以吴羽需要多跑几十圈才能抵得过以前的运动量，可分明能跑完的路程他跑到大半他就坚持不下去了。
大概是第一次集体任务里他吃掉了王的核心，他对营养液的需求越来越少。这几天都没怎么喝营养液，他却感受到阵阵酸水混杂着其他不明味道涌上喉头。
好想吐。
步伐慢了，顾杉却催着他继续跑，他觉得身体像是千斤的秤砣压上双腿，下一秒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呕……”
吐出来的却是触目惊心的淤血！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了，似乎在不断的、不断的虚弱下去，任何的运动都会消耗大量的能量。
顾杉见此情形也顾不得什么体能不体能了，连忙冲上去扶住跪伏的吴羽，他才发觉对方的身体是那么轻，又那么瘦，那些恐怖的体能训练好像要压断他的脊椎，顾杉一时间愧疚了。
“坚持不下去，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忍着？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再跑，为什么不跟我说？”
“咳咳咳……”吴羽看见自己吐出的血从黑红的淤血过渡到一口一口的赤色的鲜血，心脏砰砰砰直跳，每跳一下都牵动全身的抽痛。
他好像病了。耳边遥遥传来妈妈的声音，她在说，为什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嘶……现在医护室不开门。先回去，别激动，我打个电话给你的监护人。”
吴羽抬头，眼睛里透着祈求，祈求他不要通知伽娜波茨。
顾杉看着吴羽的眼睛，他看到的似乎不是这个少年的平静的外表，而是一个可怜的不断发抖的悲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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