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寄宿制学校连续上一个月，然后放四天假。
整整四天杰克像是不知疲倦般寸步不离的粘着奈布，而奈布也一反往常，像是在计划着什么，没有在继续执行委托任务，而是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陪伴杰克上。
直至看着搭乘着杰克的马车消失在视野，奈布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打算不和他说一声?”
角落里，抽着烟袋的邓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奈布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钱这种东西，和命挂钩，你别忘了。”
邓肯吐了一口烟，慢悠悠的说道。
奈布望着远处的模糊，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拉低了兜帽檐，头也不回的往回走了，只丢下一句：
“我知道，但他需要更好的环境。”
2
杰克百般聊赖的坐在教室里，盘算着来到校园里的日子。
已经快两个月了，可欧文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托着腮，眼睛一直盯着走廊对面的教室，忽然笑了一下。
算了，应该也快了。
接下来的日子，杰克一改往日作风，开始主动与人交往，凭借着温文儒雅的谈吐，与英伦绅士风的俊雅长相，交际圈很快得到拓展。
终于，眼看着曾经欺凌对象现如今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欧文开始坐不住了，他开始了自己的老套路——造谣。
学校里开始流传关于杰克的各种言论，“灾星”，“怪物”，“没人要”等字眼再一次将杰克推向风口浪尖，同学们看杰克的眼光也逐渐异样起来，甚至课后年级主任还专门找杰克谈论此事，而杰克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欧文在造谣。”
一锤定音。
于是，因为欧文在学校里的作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舆论的导向便立马偏向杰克这个受害者这里。
眼看老办法已经不管用了，欧文立马想到另一种手段——
恐吓信。
3
“杰克，这是你的信，有人叫我给你。”
接过后桌递过来的一封信件，杰克轻车熟路的将它扔进了抽屉，然后估摸了一下。
第几封了来着，哦，第五封了。
“这里面写的啥，你怎么不拆开看看啊？”
后桌的舒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脑袋凑上前去，一脸八卦的询问着。
杰克故作慌张的拿手一捂，解释道：
“没什么，现在不想看。”
动作有些慌乱，可语气听上去分明在害怕，见状舒克讪讪的收回了脑袋没有再继续追问了，但心里却是更加好奇了。
午休时间，十二点的钟声被准时敲响了，可杰克的床位却空空如也。
听着隔壁玛茜查寝的声音愈发接近，舍友汤姆一直在来回踱步，心里一直在埋怨杰克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咔哒——
门被冷不丁的打开了，是拿着登记册的修女玛茜。
尽管汤姆试图用他那宽大的身躯掩盖杰克的床铺没人的事实，可还是被玛茜一眼看到了。
“汤姆，你的室友是谁，人呢？”
突然被点到名的小胖子吓了一个激灵，他缩了缩脖子，摇着头说道：
“是杰克，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汤姆拙劣的演技被玛茜一眼识破了，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说实话，我可不是傻子。”
“被叫走了，被那个谁，那个……”
汤姆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开口接道：
“想起来了，是舒克，就是杰克后桌，他和杰克说了什么后他就离开寝室了。”
说完，他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他们不让我对外说。”
修女玛茜叉着腰，直觉有些不对，于是立马叫来了舒克。
“你把杰克叫去哪了？”
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修女，原本还有些困意的舒克立马清醒了不少，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的全交代了。
“不是我叫的，是隔壁班的欧文托我给杰克带话，说找他有事。”
玛茜心下一惊，紧接着是一阵疑惑。
欧文在学校仗着有财政部主管的姑妈做靠山，是出了名的顽劣分子，拖着条伤腿在学校为所欲为，很多人敢怒不敢言。
但按理讲这种人不会和杰克有交集，预感有些不妙，于是玛茜召集了几个同学前去寻找。
一个小时后，终于在厕所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杰克。
一月的风是刺骨的寒，杰克上身单薄的衬衫被打湿了，冰冷黏腻的触感让他很不好受，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好的，大大小小的部位都挂上了彩。额头上不断渗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所见之处皆是一片血红，腹部刚刚被踢踹的剧痛现在只剩下麻木，他在强撑着。
忽然，杰克的视野暗了一下，靠着模糊的光影，杰克知道，有人来了。
杰克捂着肚子，仿佛要把心肝脾肺全都呕出来一样，开始剧烈咳嗽。
“你这样是要下地狱的。”
杰克反抗道。
欧文扯着杰克的头发，恶狠狠的咒骂道：
“狗屁地狱，老子是上帝，我说了才算。”
骂完似乎还不解气，欧文指了指自己的腿，然后抬脚又是一踹，恶狠狠的挑衅道：
“来啊，以前推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狼狈呢，你看看你自己，和以前的怪物没什么两样。”
说完，他拿起一旁的拖把，想要狠狠砸下去，突然，一道严厉的喊声制止他。
“史蒂芬，你在干什么？！”
欧文这才注意到一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修女与一众学生。
“等下，我不是，我没有——”
欧文预想狡辩，可被玛茜径直打断了。
“闭嘴，你这次太过分了，谁来了都保不了你。”
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杰克只觉得有些吵，他没有参与最后的批驳，而是在昏迷前的最后几秒死死的盯着欧文，与他对视，然后用无声的口型宣誓着胜利：
“我赢了。”
事后，玛茜的人证，加上抽屉里恐吓信的物证，欧文被勒令退学了。
杰克的计划成功了，眼中钉被除，但这不是杰克的最终目的地——
他要回家，他要见奈布。
4
在医院呆了很久，什么人都来探望杰克了。玛茜，舒克，汤姆……甚至连邓肯都来了，可偏偏最该来的奈布迟迟未见，杰克一直在旁敲侧击邓肯，希望能从他这里打探一些消息，但邓肯只是含糊不清的用任务这类理由搪塞了过去。
两天，三天……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
病房出入的频率越来越低了，床头不应时的玫瑰早就枯萎了，无人在意它的死，无人在意他的活。
窗外开始下雪了，掩埋了秋季的痕迹，庄严耸立的教堂高楼为这幅画平添了一丝压抑。
一直落单的欧椋鸟从窗外略过，然后越飞越远，直至看不见。
当第六片花瓣开始掉落，杰克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敢想的念头——
我被抛弃了。
一股空前的焦虑和恐惧笼罩了他，杰克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心，他只觉得越来越疼了。
他像一个发了病的瘾君子，全身开始不自觉的战栗，急需药物的依赖，于是他扯开抽屉，发疯般翻扯着日记本，疯狂汲取着里面的证据——
他没有抛下他的证据。
他信任过他的证据。
还有，他爱过他的证据。
第一页的期许，第二页的雀跃，第三页……他不断翻看着，一直到最后，日记里不知何时夹杂着黑黢黢的一片，像是乱涂乱画般涂抹在上面。
他定睛一看，却像是被日记本烫着般直接扔掉了它。
只见日记本不偏不倚的砸中了花瓶，陶瓷碎片散落一地，朝上的书页赫然全都写着三个字母——
W H Y
why？为什么？密密麻麻的问号镶嵌在字里行间里，后面缀连着无数个质问——
为什么不让我出来？胆小鬼！
为什么我没有晚安吻？骗子！
为什么要夺取奈布全部的爱？自私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全知道。
杰克痛苦的捂着头，不断摇晃着脑袋，企图把脑海里的质问声给甩出来，可事与愿违。
脑子里另一个“自己”的声音从步步紧逼的质问，慢慢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为什么要抢走我的蛋糕？为什么要抢走我的晚安吻？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奈布？
杰克疯狂拧着自己的胳膊，把自己掐的青青紫紫，然后是不知疼痛的抓挠，试图用疼痛转移注意力。
他快被逼疯了。
不小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护士，当她赶到现场时，除了满地狼藉的书页和碎片，还有整条手臂都是血的杰克，触目惊心。
不久，杰克被转入精神病科进行下一步诊断了。
5
“重度分离焦虑，加上轻度抑郁，以及……人格分裂。总而言之，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情绪也有些过激了，还有自残倾向，还有他执意要回家。我们医院这边建议留院观察一会再领他回家。”
被委以杰克临时监护人的邓肯摩挲着下巴，然后长叹一声，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句:
“就按你们医院说办吧。”
邓肯没想到，奈布只是出去执行了一个长期委托，就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给他收拾，他顿时有些心力交瘁。
几天后，杰克被接回了家，为了方便照料他 邓肯也搬来暂住了。
从医院出来后，杰克再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像个死板的机器。
除了心理医生的例行检查和邓肯的慰问外，其余时间他都是呆坐在奈布的房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但除了一句话，他每天都在不厌其烦的主动开口:
“奈布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遥遥无期的敷衍。
“快了，再等等吧。”
在第六次这么打发走杰克后，邓肯有些疲倦了，现在早就超过了奈布所说的一个月期限，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邓肯不放心杰克一个人，尽管现在在积极配合治疗，但稍有不慎杰克又会将自己的手臂划的鲜血淋淋的。
他走到窗前，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
早点回家吧，奈布。
两个人人心照不宣的这么祈祷着。
6
咔嗒——
房间门被打开了，声音不大，也许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杰克睡得很沉，并没有醒来。
来人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看了一会杰克的睡颜，便蹑手蹑脚的将他把被子盖好，然后撑不住般在杰克旁边疲惫的睡着了。
7
奈布是被热醒的。
一睁眼，便看到自己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杰克紧紧的抱着他。与其说是抱，倒不如说是裹着，力道很大，仿佛要讲自己嵌奈布的胸口里。
感受到细微的动静，杰克抬起了头，嘴角噙着笑，直勾勾的盯着奈布。
“晚上好，父亲。”
不知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可杰克眼里却多了几丝阴晦不明的情绪。
但奈布没有注意到杰克的异样，他满眼都是杰克消瘦的脸庞，复杂的情绪中满是对杰克的心疼。
霸凌，自残，抑郁，焦虑……他不知道杰克怎么撑下去的。
奈布抚了抚杰克的脸，开口道歉道:
“抱歉，我……”
话音未落，杰克反手扣上了奈布的十指，朝着奈布的手背吻了上去。
奈布一顿，但还没完，紧接着是手心，脖颈，脸颊……
奈布有些无措，直接得被亲过的地方都带着些蜻蜓点水的痒意，直到杰克的唇近在咫尺时，他才像是反应过来连忙推开了他。
奈布小喘着气，抿了抿唇说道:
“等等，杰克，这不是你该做的。”
闻言，杰克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他蹙着眉，带着几乎快抑制不住的哭腔说道:
“你欠我的。”
“什么？”
“我这几天的晚安吻。”
看着杰克委屈不已的模样，奈布自觉愧疚，连忙带着点哄安慰道:
“抱歉，是我疏忽了，没和你说我有任务。”
杰克低头沉默了一会，半晌，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阴晦，反问道:
“这就是快一个多月没来见我一次的原因吗？”
“对不起，下次不会离开你这么久了。”
杰克没有接话，而是偏开头，撇了撇嘴，自顾自的说道:
“你知道吗，我等你的好累。”
“真的很对不起，我——”
话没讲完，又被杰克打断了。
“他打我打的好疼，我哪里都痛。”
“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看我？！”
“等等——”
杰克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一次又一次打断奈布的辩解，仿佛这几周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爆发口，所有的愤懑，不平，委屈，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他泄愤般嘶吼着，问出那句他不敢直面的问题:
“为什么要抛下我？！”
面对情绪失控的杰克，这让一向习惯了他乖巧模样的奈布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几秒诡异的沉默后，紧接着便是杰克隐忍的抽泣，然后是难以抑制的哭腔，最后是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
这会的他像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解放自己的天性，面对痛苦唯一的回击便是哭泣。
奈布坐了起来，将杰克轻轻揽进自己的怀里，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重复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奈布知道杰克没有真正生他气，他只是压抑太久了，需要一个合适的宣泄口去宣泄自己的不快与委屈。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杰克哭累了，他才慢慢止住哽咽，有一下没一下的吸着鼻子。
杰克窝在奈布怀里，哑着嗓子，小小声的赌气道:
“讨厌你。”
奈布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揉了揉杰克的脑袋，求饶道:
“里佩尔小少爷什么时候原谅我呀？”
杰克往奈布怀里钻的更紧了，他把脑袋贴近奈布的胸口，感受着奈布的心跳和体温，说道:
“亲我一口。”
很小声的一句，但还是被奈布捕捉到了。
奈布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遵照着执行，他撩开杰克额前的碎发，亲了一口。
“算了，喜欢你。”
杰克大发慈悲的开口了。
“好好好，我也喜欢你。”
7
因为病情，杰克如愿以偿的休学了，分离焦虑的缘故让他每天都可以粘着奈布，就连睡觉都是同床共枕，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晚安吻。
奈布也凭借着不菲的佣金带着杰克换了一套更大的房子，请了一个家教与著名的画家詹姆斯来教导杰克。
尽管在后来的相处中杰克表现的与正常人无异，连手上的疤都渐渐淡化了，但奈布还是放心不下，仍旧每周带他去心理门诊接受治疗，所有的病情都在好转，只有一个最棘手的病情是个例外——
人格分裂。
杰克在之前的心里调查中将自己的第二人格称作“坏孩子”，相对的，自己就是那个“好孩子”，可以通过画画抑制“坏孩子”人格的出现，但除此之外，杰克不愿透露更多消息了。
奇怪的是，奈布并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坏孩子”，也许是“坏孩子”还在“沉睡”，亦或者是奈布分辨不出来，细思极恐。
杰克并未主动提起过他的病情，而在奈布的印象里杰克一直是彬彬有礼的好孩子形象，尽管有时候会表现出不符合同龄人的早熟，但奈布并不在意。
久而久之，奈布形成了这样的认知。
“不管是谁，是杰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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