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布一边帮杰克整理制服衣领，一边喋喋不休的嘱咐着:
“去到学校里要好好学习，按时吃饭，有事记得找史密斯先生。”
“听到没有？”
奈布伸手在杰克面前晃了晃，愣神许久的杰克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激灵了一嗦，怔怔的点了点头。
奈布帮杰克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然后就看到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心的问道: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神游天外？”
忽然，杰克扑向了奈布的怀里，把奈布吓了一个踉跄，他把脑袋深深的埋了进去，嘟着嘴有些委屈的开口道:
“为什么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我不想去。”
声音闷闷的，语调有点抖，还略带点哭腔，相处了快一个月，杰克已经能很好的把握奈布心软的度了。
果不其然，奈布叹了一口气，有些认输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带着些哄:
“我会尽量多去看你的，听话，好吗？”
“不要，然后你又会说晚点在去，对吗？”
杰克把头抬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奈布，奈布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杰克说的没错，因为雇佣兵这一特殊职业，自从安顿好杰克后，他很少能真正像个监护人一样陪着他，心里对杰克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但他发觉杰克很乖，不对，倒不如说是很聪明。
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时刻把持着度，不会越池半点，但也绝不让步半分，刚回家时他会安分守己的服从奈布的一切安排，但当他发现自己在奈布心里的地位有了提高后，会步步紧逼，利用自己的所有的优势去牟取最大化利益，就比如现在——
“好吧好吧，我去看看能不能和学校那边沟通一下，如果可以就两个星期回一次怎么样？”
“好！”
杰克勾着唇，狡黠的笑了。
奈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杰克的一些小心思，但不得不承认，他被他吃的死死的，一点招架的办法都没有。
2
课室里半大的孩子们利用为数不多的课余时间相互打闹着，嘈杂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碰撞着，交杂着，让习惯了无声的杰克有些烦躁。
他时不时瞟着对面的那扇被遮阳帘掩的严严实实的窗户，那是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奈布在里面和主任协商关于杰克回家的问题。
“357。”
“358。”
“359。”
“360……”
就这么一秒一秒的数着，已经过去六分钟了，窗户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杰克有些焦躁不安的拿指甲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胳膊，试图让疼痛转移一些注意力。
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是他焦虑的表现。
“里佩尔？”
忽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后面小小声的传了过来，杰克顿时瞪大了眼。
不对，自己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明明是“杰克·萨贝达”，哪来的“里佩尔”呢？
杰克缓缓的回过了头，脸色暗沉的可怕，声音的主人明显被他吓了一跳，是个红发雀斑的凯尔特女孩，她连连摆手道歉:
“抱，抱歉，有人让我这么叫你。”
“谁？”
“啊？什……”
“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杰克径直打断了女孩的发言，他此刻的语气堪称冒犯，女孩有些迟疑，但她还是哆哆嗖嗖的指着走廊的左侧，回答道:
“隔，隔壁班的欧文。”
欧文……
杰克在脑海里不断深挖着这些字眼，一直调动着海马体的神经回想着，突然，他看向了自己的双腿，记忆也想潮水般涌了上来——
“灾星。”
“你个怪物，怪不得别人嫌弃你呢，恶心。”
“没人要的怪物。”
“你给我等着，怪物！”
流言这种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怪物，灾星，恶心，没人要……各种侮辱性的字眼像粘稠质的胶状工业品捂罩着杰克的八岁，让他整个人都发臭，发烂，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站在人群堆里，不知所措，于是，他选择依照“自己”的意愿，
“如果从源头堵死，不就不会有流言穿出来了吗。”
于是——
“求你了，别，别，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乱讲了。”
“呜呜呜，我错了，别推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的腿，腿，啊啊啊啊啊！！——”
想起来了，四年前那个所谓的源头，那个屁滚尿流的胆小鬼，那个在楼梯口哭着求饶的欧文·史蒂芬。
“呵，哈哈。”
杰克神经质的笑出了声，把女孩吓了一跳，突然，杰克像是看到了什么，止住了笑，噌的一下站起了身，飞奔至门外。
“父亲！”
杰克飞扑进奈布的怀里，死死的抱住他，但当他看到奈布略带抱歉的眼神时，心里明白了一切，但还是强颜欢笑的问道:
“学校同意吗？”
“抱歉，恐怕不行……”
杰克蹙着眉，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失望，回道:
“好吧……”
奈布单膝跪了下来，抚着他的脸，然后抱住了他，承诺着：
“我一定会抽空过来看你的，好吗？”
对着奈布那双深邃的绿眸，杰克没在多说什么，只是点着头。
一旁的女孩看着这么温馨的一幕，一联想到杰克之前的怪异行径，面前的画面突然覆上了一层诡异，让她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
而奈布却是没注意到女孩的异样，以为她是杰克新交到的朋友，于是顺手从包里掏出一颗糖，作为见面礼送给了女孩，临走前还不忘调侃她：
“记得多多关照一下我们杰克哦。”
女孩手里紧紧攥着那颗糖，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而杰克也像是真的把她当做朋友一样和她一起送别了奈布。
杰克站在窗边，直到奈布那抹军绿色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后，才像是回过神，然后走到女孩面前，伸出了手：
“麻烦还给我，谢谢。”
“啊？”
女孩有些莫名所以，因为杰克此刻的脸上噙着笑，语气也带这些问候性的礼貌。
见到女孩不为所动，杰克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我说，麻烦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谢谢。”
杰克特意把“我的”这一定语给咬重了。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颗糖，但她有些生气，什么嘛，这不是那个叔叔给我的吗，怎么又成他的东西了，于是她有些不情愿的反驳道：
“可，可这不是那个叔叔给我的吗，又不是你的，而且你自己都有那么多颗了，你就不能……”
也许是注意到杰克愈发阴沉的脸色，女孩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最后就像蚊子的嗡声一样模糊不清。
“小偷。”
杰克再一次打断了女孩，然后轻飘飘给女孩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这个年代的孩子对于偷盗这一卑劣行径格外敏感，几乎是下一瞬，女孩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了，像是要为自己正名一般，小脸蛋瞬间涨红了起来，她咬着唇拼命解释道：
“我才没有！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趁女孩有些心神不稳，杰克手疾眼快的夺回了那颗糖。糖被捂久了，还有些余温，外面粘着包装纸，有些化，拆开来有些黏腻的恶心，但杰克却毫不在乎。他当着女孩的面，慢条斯理的剥开糖纸，然后吃了进去，接着他伏在女孩耳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把糖果咬碎，确保糖果嚼碎的声音丝毫不漏的被女孩听到。
直到把糖咽下去，然后看到女孩吃瘪的表情，杰克才像个顽劣的孩童，咧着嘴，“大发慈悲”的宽恕道：
“我原谅你了，小偷。”
偷走别人的爱的小偷。
不过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偷走一点的，哪怕是施舍也不行。
3
十点睡觉的铃声准时敲响，杰克有些不适应的躺在木床上，尽管垫了床垫，杯子也够柔软，但杰克却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一直辗转反侧。趁还未熄灯，修女玛茜没来查寝，杰克打开了日记本，翻看着今天的琐事。
11.3
上学校了，一个月才能见一次奈布，不想上学。
为什么欧文·史蒂芬在这里，真倒霉，好想奈布。
那个凯尔特女生偷了我的东西，讨厌的小偷，奈布难道喜欢她吗，那可不行。
上课很无聊，为什么饭前祷告这么久，这里的牧师好凶，想吃奈布做的饭。
……
除了一些琐碎的记事，这一页的最下方还零零散散的写着几句话，很潦草的字迹，但字体有些不一样，似乎出自两个人，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一种对话形式——
“欧文又来了，怎么办”
“怕什么，像以前那样就好了”
“你突然对那个雀斑脸发什么病，收敛一点”
“收敛到奈布被她抢走你就满意了？”
“随你吧，但下次记得有个度，别忘了我带了画笔”
“行”
4
一个月下来，也许是中途转学进来的原因，杰克并没有交到多少朋友，确切的说应该是没有。
杰克除了上课会盯着黑板和老师，其余时间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要么盯着窗户发呆，要么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不和人交流，偶尔还会自言自语，别人找他他也是冷淡至极，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久而久之，周围的同学都识趣的没怎么找他讲过话，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孤僻”“古怪”“瘦弱”等标签，对此杰克本人到是没什么意见，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回家见到奈布的倒计时，即他进了学校后新学到的一个动作——“晚安吻”。
修女玛茜会在睡前奖励每一个表现良好的孩子一个吻，就这么轻轻在脸颊上碰一下，那些孩子都能开心好久，对此杰克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晚安吻”这一概念，为此他还写进了日记里——
12.2
……
他们在玛茜亲完后怎么都这么开心呢，算了，等回家后我要让奈布奖励我一个晚安吻，不对，应该是每天晚上都要有一个。
下面还拿着铅笔歪歪斜斜的写了一句话：不行，要两个，我也要有……
杰克看到这句话时沉思良久，鬼使神差的，他把它擦掉了。
然后小声的说了一句:
“不要。”
5
一回到家，杰克就像一个真正的小男孩一样叽叽喳喳的说着学校的见闻趣事，其实说到底都很无聊，但杰克知道这才是奈布想看到的，于是他编了一堆所谓的日常和朋友。
“学校里有我以前认识的人。”
“以前认识的人？是朋友吗？”
奈布突然警觉了起来，杰克的“以前”并不光彩。
“不算吧……”
杰克的语气故作迟疑，还不易察觉的带着点委屈，但被奈布敏锐的捕捉到了。
“没人欺负你吧？”
奈布试探性的问了一嘴。
“没有，大家都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但是有人欺负你你要说出来哦。”
尽管杰克说着没事，但奈布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看到奈布蹙着眉的样子，杰克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是夜——
觉前，奈布打着哈欠，正准备关门睡觉，却发觉敞开的门外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他低头一看，只见杰克有些忸怩的扯着衣角，微卷的黑发将他的脸遮了大半，但还是能一眼看到那双亮亮的眸子，带着些许的雀跃与兴奋。
“怎么了？”
“没有吗？”
奈布有些莫名，反问道:
“没有什么？”
“就是，就是晚安吻啊。”
奈布一听，顿时哑然失笑，他以为这只是杰克在饭桌上的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这么在意。
奈布俯下身，心里萌生了些恶趣味，挑逗道:
“晚安吻？嗯…小孩子才会想要吧。”
杰克的脸蓦地肉眼可见的涨红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强装镇定道:
“可，可是玛茜小姐都会给那些孩子的…”
话已经带上些委屈，但奈布看到杰克这幅结结巴巴的样子，心中玩心更甚。
“那你回去的时候可以让她奖励你一下啊。”
“不要，我没让她亲我。”
“哦？为什么呀？”
奈布憋着笑，看着门外不知何时把头埋得像个鹌鹑一样的杰克，故作疑惑道。
“我就要你的。”
很小声的一句嘟囔，奈布听的不是很真切，于是他放低了些身子，继续问道:
“你要什……”
话音未落，杰克趁其不备地仰起头，在奈布脸上小啄了一口，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蜻蜓点水的般碰了一下，但奈布还是被杰克这个大胆的举动打的措手不及，明显愣了一下。
刚想发作，奈布便看到始作俑者噔噔噔的逃离了“案发现场”，只留下奈布一人在原地扶额失笑。
“哈哈，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算了，下次不逗他了。”
杰克逃似地跑回房间里。
“砰——咔嗒”
房门被很用力的关上了，然后迅速上锁。
杰克一手抵着门，一手抚上胸口，试图安抚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但很快他便发现这样做无济于事，心跳声如擂鼓，难以自抑。
“噗通——噗通——”
杰克只觉得耳膜被震得有些刺痛，于是他干脆一头埋进枕头里，掩耳盗铃般捂上了耳朵，觉得这样能够好受点。
平复了五六分钟的心情，直到耳边的心跳声逐渐减弱，杰克才把手放下，缓缓探出了脑袋，他摸了摸了脸，很烫。不必说，他知道他现在肯定红的像一只熟透的虾。
杰克闷声吐槽了一句:
“啧，真是逊毙了……”
但是，好开心。
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日记——
12.5
终于回家了，又看到奈布了，好开心（旁边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奈布又给我买了蛋糕，甜甜的，好好吃。
终于不用早起了。
我画了一朵玫瑰，奈布夸我了，我以后要给他买好多好多玫瑰。
晚上了，我去睡觉了，没有晚安吻 下次再和奈布说吧。
最后一句是用铅笔写的，能看出来被修改了很多次，纸都被擦的有些破了。
搁笔后，杰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床睡觉，而是而是思索了一会，拉开柜子，拿起了画笔和颜料，开始了漫无目的的作画。
“抱歉，你再睡会吧。”
他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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