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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讳之变

逢喜

我是楚国的皇帝,轩辕熠

记得那时楚国与澜国大战,我国赢得彻底

而澜国,也送来了一位质子

那便是南宫游

我是楚国的开国皇帝,世人皆说我是个喜怒无常的大暴君

我不善言辞,也不想解释

这世上不得已的东西有很多

「生死」,便是其中一条

我并不是一开始便想要谋反的

若不是心中无了惦念的东西,谁会拼尽生死去争夺权利

若我幸福,又何必为那劳什子的东西拼了命呢?

这是我八岁的想法

那时我觉得,只要幸福就够了,权利?还不如和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一起团团圆圆来的自在

前朝时,我家中有着和我年龄相仿的弟弟,他是如今闲散的咸南王,还有一个年龄尚小的妹妹与家中二位至亲

前朝帝王荒淫无度,边关战争四起

家中被抓壮丁充军的不少,我们一家也未能躲过

母亲把我们藏了起来,而父亲却是被抓走,再也没有回来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而我与弟弟二人也满了十四岁

其实按照前朝律法算,十四岁也不过是个孩子

可边关顶不住了,必须要日复一日的找人送死才能堵住这个大窟窿

可是……真的有用么?

前朝君主依旧荒淫无度,依旧日日笙歌,依旧罢朝不上

谁都知道,这国,恐怕顶不住了

前朝先祖打下来的江山被他挥霍殆尽,慢慢的,这江山便落了个如今的满目疮痍

父亲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父亲已经死了,可母亲不信

她依旧等着,可我们都食不果腹了

我们,还撑得过这个冬天么?

我们撑着,冬天时母亲靠帮别人编制袄子为生

价格总是比旁的人低上许多

我们也会帮着一起,那时的我们想

「只要熬过去这个冬天,就好了」

妹妹是第一个没有熬过去的人,她出生时身体便不好,少了粮食后就更瘦弱了

她,也随着父亲去了

其实父亲早就死了,王叔是他们那群人里唯一活着回来的

但腿算是废了,终生落下了跛子的毛病

我没让王叔告诉母亲,我希望她有希望的活着

自然的,弟弟也知道

只是他和父亲母亲妹妹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淡漠

对我却是好的,便听了我的话从未提及过

那时我想只要活着,就什么都有了

家中的银钱日益减少,妹妹也是在那时死的

明明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却不过三岁大

脸冻得青紫,谁也救不了她

那时的人们都忙着逃命,哪还有什么医生

于是,荒诞的,我第一次尝到了人肉的滋味儿

我罪恶的、荒诞的活了下来,背负着今生都还不完的罪孽

我把粮食留给了母亲和弟弟

我不想这样

可,我想活

我们都想活

那时我才知道,人肉的味道是与众不同的

它的肉质不算好,或许是因为饿死的缘故罢,与我幼时仅吃过一两次的肉大不相同

它很香,香的不知如何形容

那是父亲走后我们唯一一次的饱餐

付出的,是妹妹的命

我不知在夜里说了多少次「对不起」

可这句话什么都没有换回来

我们靠着大街上的死尸苟活

我们,还算得上是「人」吗?

我不知道,可我想活下去

我有着很好的友谊,依稀记得……他叫陈长命

俗气却又能求个心里安慰的名字

他家在我们小的时候就搬走了

那时应该是十二岁罢

十二岁之前,我们三个曾发誓一定要在这乱世里混出个名堂来

现如今……活着都困难极了

在我们靠吃人活着的第三天,母亲死了

那地上满是鲜血,连带着没有消化的肉块一同吐出

她什么都没有交代我们,就把我们两个孤独的留在了这人间炼狱里

在母亲死后的不知多久,陈长命找到了我们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救了我们两个

他知道了我们吃人,却没有怕,只是说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活着真的好吗?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我们家如今还算可观,是一方的地主,好不容易找到你们阿姨和妹子却……哎,不提了,你们先随我回家再说」

其实陈长命家前景也不算好了

乱世还有谁顾及你是地主?

他们只会疯抢

他们想

「死都快死了,我还管什么?!」

就那样又过了一年,我与弟弟十五岁

陈长命比我们年长一岁,经常拿此事占我们的便宜

而此时此刻,我真的想叫他一声「大哥」

我们还是没有躲过去

三个人一同被抓走充当士兵

边关战时不断,如此,我总是要死的

那时我想,为了保国而死,也算烈士

哪怕,这个国家已经满目疮痍却依旧用歌姬的绸缎包裹着似乎这样就能恢复如初一般

记得除了打仗时,我们三个还是很洒脱的

弟弟会经常缠着陈长命,我们三个也会经常一起打牌、一起练剑

那时的他们两个,对视时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似是我从未见过的情爱

我斗了五年,从小喽啰斗到副使

我没想到啊,我还会有如今这一天

而我们三个,都没死,这何尝不是一件喜事呢?

正当我们又打了一场胜仗而开心时,谁都没有看到我身后的士兵缓缓举起了长剑朝我心口刺去

而陈长命,为我挡了一剑

是因为我的粗心、我的大意,他怎么会如此?!

最终的,他因为军营的设备低下、失血过多而死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可尽管在那时,我也没有哭出来

我想哭却做不到

在母亲和妹妹死时我是多么想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可我偏偏做不到

那时若是我看到了那一剑,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的结果

而我的亲弟弟,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说

「怎么死的不是你?!」

我也觉得啊,怎么死的…就不是我呢?

原来,我的弟弟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陈长命

他们两个差的只是一句诉说心意,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陈长命对我说过他很喜欢我弟,而我也很自然的让他去说,我弟肯定会喜欢你的

而他的告白书信,就在他的胸口处

我弟弟的书信,也在他自己的胸口处

若不是我,怎会坏了这桩姻缘,害得他们阴阳两隔?

我真的,真的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

或许从我吃了妹妹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个好人了

或许,我是一个没人爱的疯子

就那样,我才意识到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权利」

没有「权利」就什么也不是

我拼了命的厮杀,造反又用了五年

在「权利」这条路上,我丢了太多

我什么都没了,死了,又有谁在乎

说来可笑,当初我拼了命的想活只找到了人肉可食

如今觉得活着没有了意义又命大的很

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我看着座位下的文武百官想

「权利」

不过如此

这龙椅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

我封弟弟为咸南王,允许他做一切事情

他办的第一件事,便是迁了陈长命坟到皇陵

我知道我欠他们的

在朝局动荡时反对文武百官才把坟迁了进来

我觉得「权利」是人这一生唯一靠得住的东西

没有了权利,猪狗不如都是你自找的

前朝皇室出兵,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他们

我还记得逼宫那天

荒淫无度的皇帝匍匐在地求我留他一命

他说

「你要什么朕都给,美人儿,权利,金钱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留我一命!」

我拒绝了,笑话,杀了你这些不照样都是我的?

楚元三年时,我国与澜国征战

这场战役持续了近两年

楚元五年四月时,他们派遣质子留楚

那日,是个大雪天

记得那日,他头上戴了许多金银珠宝

连袖子长袍上镶嵌的都是大片的流苏

真是好大的排场

唯一让我注视的是他眼前的红绸

上面雕刻着金凤

那是澜国的吉祥物

也是楚国皇后衣物才能雕刻的东西

原来他是个瞎子,天生有着眼疾

那不被重视便不足为奇了

我为他准备了简朴的寝殿,第一次去见他时他已换成了一身素绸

面如冠玉,肌肤胜雪

这是我初见他时想到了两个词

他挽着一根玉簪,丝毫看不出大殿上的一身华贵

我扯了谎

这个谎终究要我以命来偿还

「你是谁」

他略带警惕的问我

「吾……本殿是咸南王」

我与弟弟的身形声音都很相似,丝毫不怕被认出,更何况他从未见过我

他没有怀疑,就容许我坐了下来

「殿下便是陛下的胞弟么?」

「正是」

「那你可知陛下的性格如何?」

「他?我也猜不透他」

这话是实话,我也猜不透我自己

有时候觉得我罪恶滔天

有时候又觉得我是个明君拯救了天下

可无论如何

别人对我的看法依旧如前朝君王一样

甚至更可怕

他们说我杀尽忠臣

可他们暗地里联合想要扶持小儿上位

他们又说我杀了端葡萄的婢女是因为葡萄不够新鲜

可她在里面下了十成十的毒药

这世上总有太多的不得已

我又能如何说

「你的眼疾,是天生的?」

「嗯,自打出生便什么也看不见」

而我,看见的他手腕的淤青与伤痕

「你在澜国经常被欺负么?」

他只是淡然的笑了,如冬日里唯一的景色般

「这都是从前的事了,早就不重要了」

「为什么不重要?」

「因为不在乎,所以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觉得……你会死在这,所以不在乎?」

他依旧笑着,没有说话

大概是默认了吧

后来闲暇无事时我经常会找他闲聊

那些不能诉说的东西包上了我弟弟的皮囊便终于能诉说出来

他和我很像,却又不是那么像

他没有经历过生死,却任人欺辱豪不反抗

曾经的他无比想活下来,觉得只要活下来什么都有了

多可笑啊,多么相同的可笑

后来他明白了,不会有人在意他

而他的母亲林淑妃,则是被澜王幽禁了起来

他无依无靠的想要在这乱世里苟且偷生

最后也不过落了个被扔到楚国送死的下场

那时的我们都想活下来,却没有人想让我们活

我总是有些羡慕弟弟,他总是自由洒脱的

他或许会恨我一辈子吧

我不懂爱人的意义,小时候的我渴望友情亲情

后来的我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

爱情,从来都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在这乱世,只要生存下来,真情只会是拖累

只不过那时我从前所想了

我为南宫游治了很多的伤

有皮外伤,也有骨伤

更甚有幼时留下来现如今治不了的伤

他是我新的寄托

新的,活下去的寄托

我怕他在深宫里出什么事

这宫内啊,人心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于是便找到了弟弟,要来了王府的钥匙

他总是游山玩水,王府早就被他遣散了

那时的他开玩笑说

「你不会喜欢上了那个质子吧?呵,如果真到了那天,我会亲手在你眼前杀了他」

我沉默着拿走了钥匙

这命,我今生都无法偿还

一天的大半时间我都在他那

我又何尝不知他是澜国奸细

他一天不知道会问多少次

「我能见到陛下么?」

我不禁失笑,他啊,未免也太傻了些

我在王府里亲手搭了个秋千,我们幼时都从未玩过

我们放风筝,做糖糕,下厨房

这都是新奇的

我总会为他束发,不知是何时有的习惯

他的身体很弱,几乎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他说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今生最快乐的」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想,我或许真的喜欢上了他吧

在他来的第二年,春色满园时

我真的喜欢上了他

我希望他是天边月一样高不可攀,希望他是天上鹰一般自由

他是我活下去唯一的依靠

他要的,我哪怕是用命来换也要拿到

我一点也不希望他叫我「阿煯」

那是我弟弟的名字

又是一年大雪,他熟睡的趴在我腿上,却似乎是陷入了梦魇

「母亲……」

随着他的声音,他的衣袖中就掉出了一封信

「若想救其母,必斩轩辕王首级来见!」

我的……首级么?

到他醒时,已经是黄昏了

我的身子淹没在阴影里,而他,被昏黄的灯光照着

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隔阂隔开了我们

我问他

「你觉得轩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信,没摸到,自然也是明白我知道信里的内容了

他似鼓起勇气

「我知晓殿下和轩辕王不睦,轩辕王本就是个暴君,澜国又会接走百姓们,谁也不会死,若是成功了,我们就隐居山林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我沉默了许久,竟是有水渍滴落了下来

原来,那便是泪么?

那滴泪,包含了太多太多了

父亲母亲的死,妹妹的死,友人的死,弟弟的恨,惦恋的人的恨

和想要活下来的不得已

这滴泪,盘旋在眼眶里太久了

……

「是啊,他杀尽忠臣,赐死婢女仅仅因为葡萄的不新鲜,他这种人啊,就不该活在世上让人生恨……好啊,杀了他以后,我们就隐居山林,或者,我继位,救回你的母亲」

那一夜,烛火摇曳,风止才歇

「今日你便回去通报吧,在此之前,可以写我哥的名字么?」

「为什么不写你的名字?」

「嗯……也好」

我为他找来了纸笔,他写了「阿熠」两字又划掉

他说

「抱歉,我没注意才写错了」

他不知,他写错的字,便是我求而不得的愿

我告诉了侍卫让他们不要动南宫游,护送他回去

我没有等到澜国派兵

而是放火烧了承德殿,百姓已走,宫人也被我全数遣散,我想,自己要死,总不能牵连了别人不是?

此前喝下了毒酒,怕命太大死也死不透

我想,做一回自己

我想,轻轻松松的死去

我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一点也没有

天往往不遂人愿

从前的我因为父母活着,后因为友人活着,再因为爱人活着

我总是要找一个理由活下去

可后来我明白了

没人想让我活下去

从来没有

这些东西积压了太久,如同一颗火药,又因为南宫游这把火彻底引爆

我吐出一口鲜血

此前已经飞鸽传信告诉了弟弟始末

救出他的母亲,然后,称帝,再代替我照顾他

这笔债,来世再还吧

我信弟弟会看在那为数不多兄弟情面上照顾他

如此,我再无遗憾了

再无,一丝遗憾

我点火,又埋了几十颗火药在皇宫,只是为了随着这空旷的皇宫一起死去

我看向殿外

今日的雪,比那日要大的多

只是,再不见你身影

「南宫游,这城…也算为你而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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