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那是液体滴落的声音。
富有节奏的声响在漆黑的寂静中分外清晰,像是命运的钟表发出灾厄的倒计时。
沙漠地下不会如此潮湿阴冷,这座年代久远的地下建筑很不正常,甚至算得上诡异。
江枫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朔边的营地下面居然真的会别有洞天。
她扶着光滑的墙小步前进。
手上传来的触感寒凉坚硬,像是金属一类,这是一条很长的金属走廊,而且有向下的趋势。
太黑了,又没有可以照明的东西,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如果不是身边人的脚步声,江枫简直要以为那个女人已经扔下她独自走了。
关月戴着墨镜在前探路,缓步从容。
那柄长刀静默于腰间黑鞘里,收而不发。这绝不代表这刀的主人松懈随意,在必要的情况下,只要关月愿意,死在她刀上的人甚至来不及听见长刀出鞘的金属嗡鸣。
江枫看不见这里地狱般的景象,而她可以。关月的视野非常清晰。
走廊两侧堆着早已腐烂的骸骨,墙上大片大片的古老血渍将青灰色金属墙壁染得斑驳肮脏,触目惊心。嵌入墙中的密闭金属门上满是荆棘擦出的细密划痕,天花板上垂下的红色荆棘就悬在头顶,往下滴着鲜红如血的黏液。
与其说是走廊,这里更像某种巨型怪物的食道,她们看着像要自己走进那怪物的胃里去。
地上散乱的文件纸张引起了关月的注意,她随意捡起一叠纸,驻足翻看,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居然是一份科研资料。
大部分字迹都被赤红色浸染,模糊不清,但还是能辨识出这是前世界政府科研机构的研究档案。
这里貌似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地下实验室。
思索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江枫跌倒了。
关月默默扫了一眼,那丫头扑倒在一具骸骨上。似乎是摸出了绊倒自己的是什么东西,脸色吓得惨白,甚至差点惊呼出来。
不过她显然想到这里是那种荆棘的老巢,还是把那声尖叫憋了回去。
“姐,这什么地方啊,怎么还有死人啊?”她不敢大声说话,怕引来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关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皮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初步推测,这里是隶属前世界政府科研机构的地下实验室。一般这类地方有死人不是很正常吗。一群科学狂人在地下进行着什么秘密研究,发生了意外,实验体出逃屠杀光所有人,多经典的恐怖故事情节。”她淡淡地说。
江枫被她吓惨了,慌忙地爬起来伸手去够她。
关月放慢速度任她抓住衣服,不急不慌地往前走。
“你是说,这种血荆棘是突破收容的实验体?”
难道朔边他们就是因为遭遇了这种东西的袭击才匆忙撤离的?
可为什么营地里没有痕迹呢,如果真的是遭遇了袭击,他们哪有时间把物资搬空?沈黎留下的字条又为什么这么模糊不清?
“想象力挺丰富。我可没说血荆棘是实验体,真实情况比这更糟糕。”关月语气严肃起来。
“现在还能更糟糕吗?那些东西为什么把我们拖下来就不见了,它们总不会是孤单久了想找人陪吧?”江枫说出这句话自己都笑了。
“精神状态有进步嘛,还能笑得出来。”关月赞叹道。
“那是因为我跟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无知者无畏。话说这地方没个灯什么的吗?诶,一般实验室这种地方是不是都有备用能源?”
“你说得对,无知者无畏。”
关月哼了一声,接着往下走。
再往下有一道下去的楼梯,地面湿滑布满黏液,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沿着楼梯,两人下到空旷的大厅里,这里同样是一片狼藉。
破损的玻璃器皿早已蒙尘,巨大的容器破了个大洞,里面积着薄薄的褐色液体,天知道里面曾经装着什么东西。
所有数据终端都被人为毁坏了,看起来这群人并不想让别人得到里面的资料。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骸骨,穿白大褂的是实验室研究员,黑色衣服的手里有枪,或许是守卫。
关月捡起手枪检查了一下,子弹被打空了。大部分研究员身上都有弹孔,她猜测这里发生过一场屠杀。
灭口?敌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扫视大厅,不想再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真的好黑啊,有没有什么能打光的东西。”江枫弱弱地开口问。
“怎么,你很想看清身处的环境吗?我还挺羡慕你什么都看不见的。”关月说。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更瘆人一点好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哎呦我去……”
江枫又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下,慌忙用手扶地,双手结结实实地压在了研究员的骸骨上。
咔嚓一声,她的手压断骷髅的骨骼,卡在了骨头缝里面。
乌漆麻黑地她以为自己被什么东西咬了,吓得鬼哭狼嚎:“啊!!!它它它咬我!什么东西啊!”
“安静!”关月一巴掌抽江枫脑门上,给她抽得脑瓜子嗡嗡响,顿时收了声。
“姐……这什么啊……”
“哼,一具性感的骷髅。”关月蹲下,轻轻掰断卡住江枫手的断骨,江枫连忙把手抽回来,直骂晦气。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关月嗓音平淡。
“疼死了,这玩意不会感染吧,我还那么年轻不想死啊。”江枫惨叫。
看着她这副惨样,关月难得起来戏弄她的心思。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她嗓音冷淡。
“都到这地方了,还能有好消息?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咱俩要挂了,但是你可以在死之前先给我个痛快之类的吧。”江枫居然还有心情吐槽。
关月轻笑一声:“哦,你想死得痛快?很简单啊,朔边说过我是个出色的刽子手,只要我一刀斩下,你的脑袋就能落地,死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怎么样?要试试吗?”
“……算了吧,我还想多挣扎下,你还是接着说好消息和坏消息吧。”
江枫想起不久前地面上关月斩向她的那一刀,腾一下站起来,牙齿都打着颤。
那一刀太快了,没有任何凌厉的杀气,也没有什么声音,只是一道雪亮的刀光,却快得像是切割了时间。
最让她震惊的是,那一刀隔着她切断了她身后的东西,这根本就不是常理可以解释的。
简直变态……
“好消息是你不用担心被附着在陈年尸骨上的细菌病毒感染。”关月扯着嘴角。
“因为无垢之血?这体质百毒不侵吗?好,爱了。”江枫松了口气。
“不,这就要说坏消息了。”关月挑眉:
“血荆棘不是异变体,它是异灾之源。还记得我说的原始污染吗,这种血荆棘就是原始污染的载体之一。无垢之血承受不住这种污染,它会比尸毒什么的先要了你的命。”
江枫呆住了,忽闻噩耗的感觉就像被宣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她有点无力,一时没法接受现实。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她努力扯了扯嘴角,强撑着露出个勉强的笑容。
“是挺倒霉。”关月十分认同地点头。
她刚才的那些话只是一时兴起想吓唬下江枫,毕竟气氛都烘托到了,谁知这丫头反应还挺有趣。
“我会不会身体里面长出荆棘,然后变成一棵荆棘树?”
江枫想起梦里吴一清的惨烈死状,抱着肩哆嗦道。
关月微微一愣,有点惊讶,但语气仍保持低沉,听起来既无奈又悲伤:
“对,你还挺厉害,居然能预知到自己的死法?”
江枫苦笑着垂下头:“我做梦梦到的你信吗……”
关月觉得有趣,偏头看她:“你似乎——总会做些奇怪的梦。”
江枫捂脸:“所以我梦到的都是真的吗?这是什么超能力?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法然后担惊受怕地等死?”
“所以——把这一切也当作个噩梦吧,醒来就不会记得了。”
关月轻轻拍了拍她,忍着笑意欣赏她脸上痛苦的表情,谁知立刻被江枫抱住了。
“姐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好不好……”江枫把头埋在关月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生死有命,好好想想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你没多少时间了。”关月冷酷无情地推开她,江枫又贴了上来,死死抱住她的腰。
“我tm穿越过来是体验人间疾苦的吗?怎么什么晦气事都往我身上撞啊……”
“鼻涕,喂,你鼻涕蹭我身上了。”
“我靠你有没有心啊,我都要挂了你让我抱会儿能死啊……”江枫用手捶她。
“你是想传染给我吗?没用的,我对那东西有抗性。”关月掰开她的手,把江枫推了出去。看着她满脸绝望的神情,关月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你不想死倒也不是没办法,只要我跟你换血就行,割开我们的手腕贴在一起,将污染从你的血里传递到我身上,怎么样,你要来求我吗?”
俗话说永远不要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考验人性,但关月显然没听过这句话,她饶有兴致地想象江枫接下来的动作。
以这丫头的性格,应该会跪下来求她的吧——那时候关月就可以把话说明白,然后大声嘲笑她了。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道德,但她关月从来就没怎么道德过。
“姐……我们换血后,你会怎么样?”江枫缓缓开口。
“我?还能怎么样,变成荆棘树呗。不过你放心,我比较义气,就算变成怪物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送出去。怎么样?你求我我就跟你换血。”
关月下颌微扬,墨镜后的眼睛眯起来,欣赏着少女此刻的表情。
有些出乎预料,闻言后江枫的神色居然慢慢平静下来,她闭上了眼睛。
“姐你快走吧,我感觉不太好……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你一定能出去的吧,你那么厉害,没有我拖你后腿这里肯定困不住你的。”
江枫哆嗦着,她很想再抱一下她,但没有。
似乎是想到关月在黑暗里仍能看清她,江枫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
“哼,小丫头还挺有良心。”关月撇了撇嘴。
“这个给你,代替我还给沈黎。其实我挺想再陪你走一段的,但我怕黑,怕疼,还累赘。你快走吧,来年清明给我烧点纸钱就行。多烧点哈,不然我在下面不够花。”
江枫说着说着实在忍不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她把头上的皮筋扯下来交给关月,努力开着玩笑,可那只手却在抖。
她想让关月快点走,否则她怕自己会后悔。
“连遗言都这么没用,不愧是你。”
关月把皮筋放进黑皮衣的兜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算告诉江枫刚刚的所有话只是玩笑。
然而,黑暗中忽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像是利齿剐蹭金属。
关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切裂了从后方蔓延而来的血荆棘。
几乎是同时,她脚下那块金属板震动了一下掉了下去。关月攀住地面的边缘,想要爬上来,但下方的血荆棘缠住了她的脚,把她往深渊里拽。
“真特么晦气!”最后一刻,戴墨镜的女人怒骂了一句,拽着自己的长刀跌进了深不见底的空洞。
江枫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有特别的声响,紧接着就感觉面前的地板下陷了,那个模糊的人影随之掉了下去。
“我靠,姐?关姐!?”江枫趴在地上,朝着一米多宽的空洞大喊。
她的惊呼在狭窄的通道里回响,却无人回应。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她。江枫感觉心里咯噔一下,那颗心仿佛瞬间停跳了。正如关月所言,更糟糕的事情摆在了她眼前。
她与关月失联了。
漫长的等待后,是彻底的绝望。
江枫知道,自己得面对现实了。
她被困在黑漆漆的地下研究所里,与随时可能出现的怪物共处一室。
而唯一能给她提供点安全感的人不知所踪。更糟的是,按照关月的说法,江枫马上要死了。
身上的伤口痒痒的,她不敢去挠。
她想象着自己白皙的皮肤下开始蠕动肉芽,红色的荆棘刺破肌肤生长出来,江枫害怕得近乎窒息。
她已经听到死神来索命的呼唤……
真悲催,作为一个穿越者,她真是倒霉透了……
黑暗无边无际,漫长的痛苦渴望仁慈的终结。
江枫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将它慢慢搭在脖颈上。
长痛不如短痛……
变成一棵荆棘树应该会很痛吧,毕竟吴一清都哭了。好在朔边给了她解脱,而现在,只有江枫自己能提前结束她的痛苦了。
江枫听过一句话,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就这样吧。
她咬了咬牙,猛地咬紧牙关,将刀锋贴上了脆弱的皮肤。
冰冷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再三尝试,她还是没有勇气划开自己的脖子,干脆将刀踢到一边,蜷缩成一团等死。
真可笑,已是死局,她居然懦弱到连自尽都无法做到。
逃避是没有用的,死亡就站在那里,慢靠近着。
眼皮越来越沉,江枫没力气哭了,她沉沉睡去,等待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