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漫长如斯，晨曦悄然而至。
沙漠中的风萧索干燥，带着夜的凉意，轻轻拂过男人的面颊。和往常一样，第一缕晨光如约映入朔边的瞳孔。
自从遇见那个人后，朔边便多了早起的习惯。
每个清晨他总会坐在营地最高的房顶上，静静望着太阳从地平线下升起，将光投向阴暗的大地。
沈黎以为他喜欢日出，有时也会早起陪他一起。
其实朔边并不喜欢看日出。
喜欢看日出的那个女孩早就死了，死在朔边手上。
他固执地坐在屋顶上，坐在两人无数次看过日出日落的地方，固执地坚持着一个早已失去意义的约定。
他答应过那个爱着他的女孩，会一直在她身边陪她看日出……
但他把那个女孩带进深渊里，却没能把她带回来……
朔边还记得吴一清分外喜欢清晨的第一道光。破晓时分的光无比温柔，毫不刺眼，却能够撕裂黎明前最黑的夜。
她说那是末世里少见的蕴含希望意味的景象，另一个同样令她动容的是营地夜里人们点起的盏盏灯光。
她的笑像束光照进朔边心里，安抚着他的旧伤。如若希望有味道，朔边想一定会是淡淡的甜味。
彼时的他也以为未来会越来越好，但灾难下人类能做的只有无意义的挣扎。
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早已无法留给任何人温柔的余地。
所以在她求死之时，朔边给予了她解脱。
朔边知道沈黎喜欢他，但他无法回应。他的心早就变成一摊灰烬，再燃烧不起一丝火星。
朔边也从未从日出中看到任何希望的存在。
在他眼里，所谓希望更多是虚假的寄托，镜花水月的假象，甚至引导飞蛾赴死的火光。
“早啊，朔边先生。”身后有人和他打招呼。
沈黎轻轻把手按在他肩膀上，笑着：“昨晚看你忙到半夜，怎么还起那么早？失眠了吗？”
朔边慢慢把肩上那只手抚开：“我都习惯了。”
从这儿刚好可以看到不远处江枫的那个帐篷。
此时，一晚上没睡好的少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掀开帘子，打着哈欠走进两人的视野。
“呀，那不是新来的小妹妹吗？她居然起那么早。”沈黎嘴角一翘。
“你对她很感兴趣？”朔边随口问。
“也还好吧，她不太爱理人的样子。”沈黎一拍脑袋，秀气的眉毛忽然紧紧皱在一起，“坏了，今天该我帮忙做早饭，我给忘了！”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在朔边的注视下翻下屋顶，灰溜溜地奔向伙房的方向。
江枫在转角处和她撞了个满怀，差点没被她撞翻。
沈黎麻溜地扶起江枫，在她一脸懵逼的表情下飞奔而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嘶——大清早火急火燎的干嘛……”江枫拍了拍粘在裤子上的尘土。
她走向昨天和朔边约好的地方。
灰发的男人已经坐在石阶上等她了，见江枫到了，往旁边挪了挪，善解人意地给她腾位置。
“你找我有事？”
江枫望着那张和梦魇里如此相似的面容，内心复杂。她站在他身前，却没有坐过去。
原本她想质问朔边，但想想还是作罢了。一来梦境里所见太过离奇且毫无根据，再者这里是朔边的地盘，她还没有傻到在别人的地盘顶撞人家。
“关月没告诉过你，我是营地的首领？”朔边眯起眼睛。
“她说了，嗯，怎么了？”江枫不解其意，但直觉告诉她这家伙话里有话。
“跟长官说话注意态度，我事情很多，不想从规矩开始教你。”朔边语气严厉了几分。
江枫懵了一下，旋即站直，点头如捣蒜：“好的，长官先生，有何指教？”
“哼，向右转，看到那个轮胎了吗？”
“看到了，长官先生。”
“叫我长官就行。”朔边说。
“是，长官。”
看着不远处那个大号轮胎，江枫有种不好的预感，额头上流出一滴冷汗。
朔边点烟：“拖着它绕营地跑三圈，早饭前跑完，否则你就不用吃早饭了。”
“……啊？”江枫一副见鬼的表情，“几圈？”
朔边眉头一拧：“你应该没有听觉上的障碍吧？还是你觉得3圈太少，没法表现自己过人的身体素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江枫无奈地走过去，将绳子套在肩上，拖着轮胎试了一下，很沉，她一下子居然没拖动。
她求助地看向朔边，对方却连正眼都没给她，漫不经心地叼着烟在老旧的本子上写写画画，明显在忙自己的事。
“服了，这么沉的轮胎跑三圈？有病吧……”江枫小声嘀咕着，认命地拖着轮胎一步步挪着，结果一个不稳扑倒在地上。
朔边眼都没抬：“注意身体前倾角度，大步向前，腰背挺直。”
“……”江枫咬着牙站起来，也不矫情，卖力拖着轮胎大步向前。
倒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困难，她坚持着拖了二十来米，体力有些不支了。
她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
绕营地一圈差不多接近一千米，三圈那不就是三千米？
朔边是想整死她吗？还跑不完不给早饭吃，不乐意给饭吃你直说！这么折腾人他有什么好处吗？
关月为什么会放心把她交到朔边手里？
她想让她死？
运动起来，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都被抛在脑后了。江枫此时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累。
腿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肌肉酸到极致，已经快没知觉了。
然而这时，她甚至连半圈都没跑完……
许多人都起床了，见到江枫的人表情都很有趣，男男女女都多看了她两眼。也许是对新面孔好奇，也许是觉得她拖轮胎的姿势很有意思。
江枫垂着脑袋谁也不看，大口喘息着，满头大汗。
妈的，军训都没那么累……
天光大亮，江枫才拖完一圈，她一屁股坐在轮胎上，站都站不起来了。
朔边仍坐在石阶上，似乎对她的速度很不满意：“继续，没让你停，你时间不多了。”
“……你行你上啊。”江枫有些怀疑人生。
“哼，你拖一趟的时间，都够沈黎拖着轮胎加你跑两圈了。”朔边毫不留情地打击她。
江枫动都不想动一下，只想躺着装死……
她知道朔边在训练她，但这训练强度真的是给人的吗？牛马也不能这么驯呀……
江枫慢吞吞的拖着轮胎往前挪，到了朔边看不见的地方，转身奋力把轮胎立起来，然后推着轮胎往前滚……
她也是个神经病，居然真的拖了一整圈，早这样不省力多了。
然后她就遇见了沈黎。
“哇，好新奇的训练方法。”漂亮的短发女生侧靠着树，掩嘴轻笑，“朔边先生让我看着你，怕你偷懒，你这让我很难办呀。”
江枫很想锤地爆哭，朔边老贼肯定是吃早饭去了，居然特意派人来监督她……真没人性！
“沈黎姐，求你了，我腿都要废了……”江枫哭丧着脸想去抱她大腿。
“哎，叫姐也没用。朔边先生也是为你好，拖轮胎好处挺多的，可以训练耐力、体能，还有身体协调性，坚持一下吧。”
沈黎双手抱胸，表示想偷懒没门。
江枫仰头长叹，生无可恋地推倒轮胎，老老实实继续训练。
她拖得很慢，但沈黎从不催她，一直耐心地跟在她身侧，在她即将跌倒的时候托住她。
“背要挺直，不要驼背，这样其实不会省力，还会影响训练效果。你要自己找找感觉，控制迈步节奏和呼吸节奏。”沈黎提醒。
“……”江枫没力气说话，只是点点头，把背挺直了，继续拖着轮胎前进。
沈黎在她旁边哼着歌，时不时会讲营地里的一些趣事给江枫解闷。
比如朔边喜欢养花，但其实连仙人掌都养死过。
侦查小队队长武力营地第一，却怕老鼠。
伙房里做饭的阿婆记性不好还喜欢八卦，总是要给沈黎介绍对象，却总是记错沈黎的名字。
营地里有一条牧羊犬，一开始被抓来时差点被当食物吃了，被朔边留下来训练成了搜救犬，所以很喜欢绕着朔边摇尾巴。
听着听着江枫没忍住笑了，身子一歪就要摔倒，沈黎伸手去扶，一个不稳陪她一起跌到地上。
两个人靠在一起笑，风吹过树梢上的叶子，阳光明媚。
江枫这三圈一直跑到九点多。早饭时间早就过了。沈黎早有预料，给她带了压缩饼干和水。
两人靠在树荫下，江枫就着水狂啃饼干，沈黎把玩着皮筋，在尝试把短发扎起来。
“你说，我如果扎起来会好看些吗？”
“其实……我感觉你这样就好……”江枫嘴里塞满了东西，口齿不清。
她昨天晚上就没吃晚饭，肚子空空的就拖着轮胎跑完了三千米，她都有些佩服自己居然没有跑一半晕倒，真是好耐力。
“好吧～我也觉得我不适合扎起来，诶，你头发质感很不错诶，我帮你扎起来吧？”沈黎对江枫的头发爱不释手。
江枫努力和饼干做着斗争，任由她的手在自己头上来回抚摸好像撸猫。
“这条皮筋还是隔壁小妹妹送我的，便宜你啦。”沈黎帮她扎了个低马尾。
江枫内心毫无波动，忽然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年代。
一条皮筋可能没什么，但确实是弥足珍贵的心意。
“送给你的你收好，给我干嘛。”江枫有些不好意思。
“诶，没关系啦，我试着和你一样留长头发，等留长了你再还我也一样。好羡慕你的头发呀。”沈黎又在江枫脑袋上乱抓。
两人闹了一会儿，沈黎大概还有别的事，要走了，江枫也打算起身回帐篷，但她刚起来腿就软了。
沈黎双手叉腰嘲笑她菜，还炫耀自己可以背着江枫绕营地跑三圈不带喘粗气的。
江枫黑着脸想站起来，结果十分丢人地又一屁股坐地上，只好让沈黎把她背了回去。
“今天你已经很不错啦，明天继续努力，训练这种事就是这样，慢慢就习惯啦。”
沈黎把她背回帐篷，又贴心地出去帮她把水壶装满水，做完一切，她才准备离开。
“诶，沈黎姐。”江枫犹豫着叫住了她。
“怎么啦？”沈黎扭头。
“那个……”江枫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你认识吴一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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