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三边坡乘火车到云南的时候,沈星的内心总揣揣不安,害怕从哪里突然跳出来猜叔的手下把他绑回三边坡。这样的心情一直到他踏上故乡的土壤才有所缓解,站在柏油马路上,看着熟悉的人行横道和高楼大厦,心里充满了不真实感,就这样回来了?
看着车水马龙,沈星终于想起拿出手机冲舅舅报个平安。
“舅舅,我回国了。”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对面的老人已经泫然欲泣。
颤抖得有些嘶哑的嗓音徐徐传来:“回国了?回国好啊,回国好啊。到哪来了,我来接你,咱爷俩今天好好高兴高兴。”
沈星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感,他不想让舅舅担心,“不用了,舅,我马上到家了。”
回到家,舅舅忙前忙后,准备了一大桌好菜好饭给沈星接风洗尘。七大姑八大姨也都来了不少,热热闹闹的酒局,大家都其乐融融,只有沈星像局外人一样瞧着这一切,他的肉体端坐在饭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大家的问题,灵魂却早已飞走。
在啤酒瓶投射下的绿色荧光里,他想起了但拓,想起追夫河旁那没被兑现的承诺:“挣了钱请哥哥喝酒。”沈星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好似这能冲刷掉到他内心的悔,实际上脑海里的画面反被酒精催发得越发鲜明,从初识但拓粗虐地揉着他的脸质问道:“就是你杀了我弟弟貌巴?”,一路走马灯定格到但拓跪在猜叔身前微微仰起头,像顺从的羊羔一样把脆弱的脖颈架在利刃之上,无惧无畏地面对死亡。
鲜血涌出的那一刻,沈星的眼泪夺眶而出,现实和回忆重叠,叫人分不清,直到滚烫的泪珠砸到手上,他才恍然惊觉。亲戚们诧异的视线投来,他只摆摆手,一句完整的话都哽咽得说不出。还是舅舅出来打了个圆场,“阿星这是久未归乡,喜极而泣啊。”
亲戚们这才豁然开朗,一杯杯的酒顺着吉祥话往下灌,纵是再好的酒量也禁不住这么个连环轰炸,很快沈星便醉的不省人事,强撑着回到卧室倒头便睡。
睡觉也睡不安生,三边坡的日子像幻灯片一样不断地在梦中上演又重播,恍惚间听到戏狗不满的嘟囔:“拓子哥,凭哪样沈星又在这睡到起,不干活路嘛?”
沈星挣扎着睁开眼,阳光透过茅草顶的缝隙刺得人眼睛疼,他烦躁地翻个身,把被子蒙到头上,又要继续与周公相会。
“等等,我不是回家了吗?头顶不该是钢筋混泥土吗?哪来的茅草顶?”被酒精侵蚀的神经虽然有些愚钝,但是他还是很快就转回了这个弯。
沈星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这床,这冰箱,没错,这是三边坡小破茅屋啊,是在做梦吗?”沈星一边想着,一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嘶,好疼,没做梦,难不成是猜叔发现我溜回国后,来到天津连夜又把我运回了三边坡?”
从床边的窗望出去,太阳早已高高地悬在了正空,寨子伴着白孔雀的啼叫显得十分静谧。沈星又摇摇头,“咋可能,在中国境内想一个晚上就把一个大活人运走哪来那么容易?就算做到了,猜叔又怎么会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不管不顾的。”
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沈星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没走多远便在佛堂前看到了细狗在准备斋饭,讪笑着向前想问两句话,细狗却只斜睨了一眼,还没待他走近便走开了。
还是小柴刀从后面走上前来拍了拍沈星的肩:“星哥,我晓得你是个好人,听弟弟一句别去讨不自在了,你把赌坊点了的事细狗哥一直耿耿于怀,更别提我们几个达班的手下就属拓子哥,细狗哥和貌巴哥在一起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厚,貌巴哥死了,现在拓子哥也要去走山了,细狗哥最近是不可能理你……”
沈星一下拉住小柴刀的衣袖,诘问道:“等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还不是一样的,细狗哥最近是不可能……”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
“拓子哥马上就要去走山了?咋啦,你还不晓得嗦?拓子哥那么向到你,舍不得跟你说这事吗?”小柴刀带着一脸戏谑的表情转身要走,又突然止住了脚步,“欸,拓子哥,你回来了?”
沈星呆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阿星,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