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31日
“轰——”
一阵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开来就成了朵朵明亮澄黄的火花，照亮黑色的天空。
天空下人群在欢呼，欢声笑语直冲云霄。
男人学着楼下广场的人开心蹦了两圈，然后稳重地扶住脸上将要滑落的眼镜，转头对床上的人说：“大老板，2023年新年快乐。”
可惜床上的人罩着呼吸机一动不动，面色极度苍白，像极了隐藏在地下的吸血鬼。这人呼吸平稳，眼珠子不转，赫然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收敛好刚才激动的情绪，方呈恢复成对外冷静干练的样子，坐在床边静静处理手头滞留的碎屑工作。
守夜到半夜有电话在病房吵嚷，他接起电话，对面是母亲关心的问候。
“今天晚上会降温到零度以下，你记得多穿件衣服再去小徐病房，不要传染给小徐了。”
你这话说晚了，我人下午就在病房待着了。
可惜方呈只敢想，不敢说，要不对面的老太太肯定会觉得他不在她身边就敢随便顶嘴了，于是乖乖低头应了句“好”。
“你好好照顾小徐，我明天给你送煲好的大补老鸭汤过去。”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窗外热闹的爆竹以及人声鼎沸的欢呼声。
方呈眼睛盯着文件上的专业术语，思绪却有些恍惚。
———
徐进礼在医院躺了有多久呢？
*
大概是从2018年，警察打电话说唐芝小姐和老板父母一起死在车祸里、医院说抢救不过来三人的时候开始的吧。
2018年
彼时他妹妹才上高二，风华正茂，他父母身体健康，恩爱两不疑，而他在原城读大学，学业有成。
恰逢徐进礼21岁生日，他的一家人在赶来他大学、为他庆生的路上突发暴雨，轮胎打滑，车子冲下悬崖，三人当场丧命。
那一年，原城连下半个月的暴雨，狂风暴雨，雨打芭蕉，风刮落叶，冲刷掉所有鲜血与生命，最后留下的只有徐进礼自己孑然一身地独留于世。
21岁的徐进礼很冷静，很厉害：他妥当地处理了葬礼，贴心地安慰来哭丧的嘉宾，甚至记得住墓园长达十多个字，称得上累赘的名字。
那时身上压满了债务、喘不上一口轻松的气的方呈，只敢在专业课上偷偷觑坐在前方听课的徐进礼饱满的后脑勺一眼，私心就以为这个几乎和自己同样倒霉蛋经历的直系师兄无坚不摧，再不会为任何变故而痛心。
2019年
直到知道他大三那年选择辍学而毅然创业，科技公司办得如火如荼，他才明白：金鳞岂是池中物。
方呈心里煎熬了一轮又一轮，还是决定去科技公司试个水，出乎意料地被录用了。
于是方呈半工半读，在出租屋、公司和学校之间三点一线，来回奔波。
也是在朝夕的相处之中，某一天方呈忽然发现了不对：徐进礼和军方的人在竞标会上相识，却直呼军方长官的名字，并在徐进礼嘴里，这个长官是他已故妹妹唐芝的亲哥哥。
这样匪夷所思的状况维持了两三个月，还以为能就这样相安无事，谁知第二个不对劲的转折来得措不及防：徐进礼叫方呈以唐芝的名义入股一家私人医院。
方呈这才醍醐灌顶不对劲儿的地方是什么：师兄似乎疯了。
徐进礼不接受父母和妹妹的死去，于是在他的记忆中是他父母车祸前一年为他提供必要的资金支持，帮他创立了科技公司，帮他打点了创业的路。
他很感谢父母，因此更加关注妹妹唐芝的学习成绩，忙里偷闲也要坚决抓好她背诵文科知识点的事情，务必督促她考上重点大学。
似乎时空逆流，结局都被改写：周围的一切都从他妹妹唐芝高一的那年重启了。
*
轰然一声巨响，美好的记忆总是以相同的路径在滑坡，徐进礼似乎在虚假梦境里依旧反反复复被迫承受痛苦。
……那是种比可怜虫还可怜的可怜，就好像他真的被神佛短暂地怜爱过、接着在最幸福的最高点被狠狠抛下。
但方呈竟然开始兴奋地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他以为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终于再次来到徐进礼21岁生日、唐芝升入高二的临界点。
……
“我爸妈死了。”
徐进礼苍白着脸对方呈说这句话，脚边项目书堆得比桌子还高。
书的边角在夏天的热风里哗啦哗啦响。
……
殊不知在方呈这个旁人的视角里，这是他第二次听见徐家父母死亡的消息。
一次是现实，一次是此刻徐进礼的疯魔。
但与真实发生的事不同的是，他的记忆里，他的妹妹唐芝并没有死。
换而言之，徐进礼的虚假记忆里：唐芝抱怨老师作业布置得太多而没和徐家父母出门，因此躲过了车祸这一劫。
唯有唐芝活了下来。
唐芝是徐进礼父母留给徐进礼的唯一遗物。
从此，徐进礼把唐芝当成世间珍宝般捧在手里：项目再忙都会回去陪她复习；时时刻刻关心她政治的复习进度；怕她上完晚自习饿、卡着点回去给她坐夜宵吃……
徐进礼身为哥哥，凡事做到了极致。
方呈自认，如果自己有妹妹，未必有他做得好。
并且除了方呈，没有人发现哪儿不正常。
没有人发现这个形象极佳的青年企业家会每个月都前往偏远的墓地，擦掉父母合葬墓碑上的经年风霜，说我好不容易给你们找了个风水好的新墓；会对着家里一团虚无的空气说知知你要好好吃饭，补充营养，才能更好应对高考。
从始至终，方呈缄默不语，饰演着小助理的角色，为徐进礼忙前忙后，为徐进礼接手“国色芳华”。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没想过插手，而是做了再多都插不进手，只能任由徐进礼在自己虚假的记忆里沉沦。
即使那不是个叫人甘之如饴的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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