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当我被院子里的喧闹声吵醒时,深夜的风夹杂着水汽和点滴的雨声吹拂进房间,告诉我这样的事。
是个好事。我想,下雨可以掩盖脚印,冲刷血迹,冲淡腥味,浇灭火焰,对于一切的破坏都有利。
正值六月,这场雨不会太小,似乎也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连同庭院里的呼救声一起,吵个不停。
吵个不停。
我披上大衣,走出房间,下楼,推开大门。于是,我看见了一位母亲,正抱着自己年幼的女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有人吗。”
“救救我的女儿吧。”
“求你了,真的。”
“求求你。”
“救救她......”
她喊了很久,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她似乎没了力气,神志不清,只是在喊,甚至没有发现我早已打开大门站在那里许久。
母亲。
很陌生的词汇,我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模样。
魔女总会磨损很多东西,放弃很多东西,在与恶魔的交易中,失去得越多,才能得到越多。
我也从未让酒肆叫我“母亲”,因为她真正的母亲不是我,而是苏苏。
只要我把苏苏找回来,从地狱那里,把她拉回来,一切就都能回到原来的模样......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太远,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走出大门,之前的小雨已经逐渐暴躁,豆大的雨滴自高天之上坠落。像是。
像是陨落,什么东西从很高的地方落了下来,牵动着信徒的心。
我走到那位母亲的面前,呆呆地望着她。她似乎已经没有了意识,雨滴就那么砸在她的身上,她仿佛梦呓一般的话语几乎被掩盖在渐大的雨声之下,可她仍是那么跪着,抱着孩子,保护她不被雨淋到。
母亲。
我最终将她带回了魔女邸。
即使我知道,这可能会暴露我的行踪。
即使我知道,魔女在这片被遗弃的大陆意味着什么。
这片大陆的人仇视魔女,厌弃魔女,因为他们从巨人占据陆地,恶魔盘踞天空的那一刻起,便被推向了毁灭。
巨人从这片大陆最先苏醒,他们醒来之后便不断地破坏这片拥有悠久历史的大陆;恶魔在巨人之后从这片大陆的裂谷——世界尽头中爬出来,它们为这片大陆带来了混乱。
人类与巨人和恶魔的战争持续了52年,但这片大陆被肆虐了近百年之久。
这里曾经是一片富饶的土地,亚述古国曾雄极一时。
但是,这片大陆延续了数千年的文明,被切断了。机关术,浩如烟海的文献典籍,以及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探索,最终消失了。
只剩下几支部落仍旧存续至今。他们各自为战,分别传承着古国的不同遗物,部落文明或许不同,但唯有一件事情是不变的。
———所有人都极其痛恨恶魔。
在他们眼中,魔女的身份和恶魔没有任何不同,不过更弱,更好杀,仅此而已。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的行踪暴露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无数的伊斯特人会追查我,追杀我,用他们的一切来杀死我。
哪怕我表现出他们绝无可能战胜的力量,他们也会用尽一切办法来试图杀死我。
直到最后一个伊斯特人也站着死去。
——那是一种令人不解的力量,似乎所有人都被那种力量所联结。或者,用伊斯特人的话来说,那是一种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意志。
即使如此,我还是带她们进来了。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或许是她们身上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我。
一种我早已忘却的情感。
亲情、母爱。
那位母亲在雨中跪了许久,早就没了意识。但仍旧那么跪着,抱着自己的孩子。
那个还在哭着的孩子。
我先将孩子抱进宅邸的一个空房间中,随后颇有些费力的将那位母亲扶进房间。
将母女二人安置好之后,我才回到自己房间。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窗外传来的雨声逐渐暴躁,一切都氤氲在渐重的水汽之中。雨。很大。
我没了什么睡意,也不想回到床上,我来到房间内侧的一张小床旁。
似乎雨声会吵到她。我将窗户关紧,然后回到她的床边。
我看着她,女孩,酒肆。
母亲。
什么是母亲。
该怎么做。
不清楚。
或许只要观察那对母女就会知道了吧。
我现在领养了酒肆,所以我也可以叫出那个昵称的吧。
她的小名。
“韭菜…”
我似乎轻轻的呼唤出声,出了声音之后脑袋里便不可遏制的回忆起苏苏叫着她名字的时候。
———似乎,很开心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苏苏那么开心的笑。
自从逃到亚述古陆之后,身边的魔女相继死去。有的人暗疾爆发,有的人外出探索就再也没回来过,直到在野外找到了她的尸体。
最后一些人自杀了。只剩下我们,我,苏苏。
苏苏爱笑,她总是温和地笑着,只是笑的越来越勉强。那笑容有时甚至让我的心没由来地一痛。
那似乎比哭更令人悲痛。
直到她从外面捡到了这孩子。
韭菜,酒肆。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酒肆正悠悠转醒。用小手揉搓着睁不开的眼睛看我。
“是…谁…”
我一下子从回忆中被揪回现实。现在该怎么办。
凌晨三点不去睡觉却盯着她发呆,我好像有点奇怪。
不能这么直接说的吧。
那就随便编一个。
“咳咳…”
“是…妈…妈妈吗…”她放下揉搓眼睛的手,似乎放心的闭上眼睛。
“妈妈终于回来了呢…”
我感受得到,她紧紧地抱住我。
诶。那个。
这个,该怎么办,我应该。
也抱住她吗。
可她叫的是…苏苏。
诶?会不会。
我该这么做吗。
呃。大脑空白。
我只是用手僵硬地环住她的身体。
“不会再让妈妈…跑掉了…”她梦呓。
她将头靠在我的胸脯上,似乎就那么睡着了。
雨还在下,雨声模糊,分不清是大是小。
但似乎有清冷的月光从远处映来,照在她那张放松地毫无防备的脸上。
我看着这光景出神了一会,然后轻轻地抱住她的身体,把手轻轻地埋进她的发丝之中。
“嗯。哪也不去了。”
我似乎带着笑。
母亲…吗。
好像,也不错。
我就这么抱着她,然后困意如流水侵蚀而来,我拥着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