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多，糖水铺几乎没有了客人。文茵麻利的收拾好餐具就开始擦地。
姨妈心情不错，抓了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闲话。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她打量文茵的腰身，原来“瘦成柴火棍一样的毛丫头，这小半年竟也长了点肉。
“可能是吧。”文茵看了一眼短了一截的裤脚回答。王九在吃喝上从来都是紧着她，这小半年的确长高了不少。
望着文茵和她妈妈越来越像的侧脸，姨妈吐了口瓜子皮说：“要我说啊，你妈就是脑子不好，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骗到大陆，结果怎样呢？”她又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
文茵顿了顿，“我妈同我讲，她不是被骗。”
“没骗？她好端端的大学不读完，那个小混混叫她去大陆她就去？发癫！”姨妈嗤之以鼻，“被人家搞大肚子，女儿生在大陆，回都回不来！”姨妈幸灾乐祸，走到文茵身边，手指戳着她的头，“你现在这么辛苦赚钱啊，全是她害的！”
文茵躲开姨妈的手指，“我妈说他不是小混混！再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文茵争辩两句就把拖把拿去洗了洗，又回来接着擦地。
“回来又怎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黑户来的！”姨妈白了文茵一眼。
提到身份证，文茵觉得有件事该和姨妈正式提出了，她立着拖把站直了腰问：“姨妈，我妈说你之前问她借过一笔钱，有三万块，你什么时候……”
“喂！你不要乱说啊！”姨妈瞪大了眼睛露出凶狠表情，“借什么钱，没有的事！”
只要拿回这笔钱，她和王九的身份就有着落了，也许她还能继续读书，想到这，向来淡然的文茵第一次执拗起来。
“我妈亲口说的，我有借条！”眼看姨妈要赖账，文茵便和她起了争执。
姨妈跨步上前一巴掌甩在文茵脸上，文茵白皙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丝丝血迹。“衰女！你到香港的一年，吃穿不花钱的吗！问我要钱？痴线啊你！”
文茵刚到香港，见识过姨妈的态度就知道这笔钱大概率要不回来，可姨妈理直气壮的样子她实在寒心。
“姨妈！你对我没感情我不怪你，但我妈好歹是你表妹！哪怕你只还我一半都好！人在做天在看，你不能欺我无父无母！”
姨妈壮硕，伸手推搡文茵，“对啊！摆明欺负你，怎样？”姨妈眼里的厌恶再也藏不住，“想要钱啊，去找你那个古惑仔的爹啊！”
文茵被推搡到门边的台阶前，气得攥紧手心浑身发抖：“他要是还在，你也不敢这样！”
“呵！他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姨妈嗤笑一声，“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老豆啊，当年没死。是我故意告诉你妈他死了。”
文茵双眼瞪大，瞳孔急剧收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间竟然无法发出声音，没死？那个男人竟然没死？可没死为什么不去找她们两母女呢？
“他在哪？”文茵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这句话。
“那种人渣，当然是在全香港最垃圾的地方了！”姨妈恶毒的眼里闪着精光，“啊哟，说不定早就被人砍死了！”姨妈的手像钳子一般攥住了文茵的手腕，她挣不脱，趔趄着一脚踩空，从糖水铺门前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料想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文茵的肩膀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后背靠上坚实如铁般的胸膛。
“八婆！忍你很久了！”王九稳住文茵之后，一个踏步窜到了台阶上，他单手轻轻一推，姨妈倒退几步坐在了地上，接着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快来人啊！有人要杀人了！阿sir！阿sir！”姨妈挥舞着双臂，一副泼妇的样子。
听见姨妈喊差人，文茵惊觉回神，要是真的把差人招来就完了，她和王九没有身份证，肯定会被带去移民局。
“九哥！”文茵叫住王九，又摇头示意他，“我们回去。”
王九伸手一指姨妈，凶兽般的眼睛瞪的她当时禁了声。她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是路过抱不平，他和文茵是认识的！她惊惧之下左顾右盼，终于在看见远处有两名正在巡街的差人后，又嚣张了起来。
“跟你妈一个德行！小小年纪就跟男人厮混！我呸！小混混，迟早扑街！小心走了你妈的老路！”
王九实在忍不了，刚想折返给她些教训，就被文茵拉住了手。“差人来了，我们快走吧！”
迟早要好好教训这个泼妇！王九死命压住胸中怒火，被文茵拉走。
回到住处，文茵沉默不语，她还没有从父亲没死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真的没死吗，他现在在哪？
文茵的母亲从来没有在女儿面前说过她父亲的坏话。事实上她很少提起那个男人。被文茵问的多了，才会说上几句。妈妈只说那个男人很好，长得靓仔，做事又稳重。说他没有抛弃妻女，他是因为死了才不能来找她们。
刚想到这，文茵就觉得嘴角一阵刺痛，“嘶~”回过神发现，王九正小心的触碰她嘴角的伤。
“懵盛盛的，挨打不知道躲吗？”王九抬起文茵的下巴，拇指轻轻拭去血渍。他眉头皱的很深，黑色的瞳仁像是一潭深渊。
文茵知道王九在逗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笨嘛，再说人家要动手，怎么会留着时间给你躲。”文茵的眼睛不再像平时一样明亮，秋水样的眸子笼罩着化不开的忧愁。
王九站起身，双手拉起文茵，“我教你，打不过的时候可以脱身。”
文茵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感念王九的贴心，但此刻她真的没有心情。
“很晚了，九哥。”文茵转身想去收拾床铺，一只手腕却被王九攥住。
“我肯定教会你。”王九神情坚定又带着一点强势。他向来这样，想做什么一定会做到。
“我现在抓住你手腕，你要怎么办？”王九来真的，一只手死死钳住文茵的细腕，文茵使劲挣了几下纹丝不动。
“记住，如果对方的力量跟你差不多，他抓你手腕，你反手螺旋缠绕压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抓紧他，”王九仔细示范，“接着松胯撤步，压！”王九往后撤了半步，文茵一下扑了下去。
王九托住文茵，“他的手腕被你这样扣着，就是个反关节，你往下一压，他就反抗不得，这时候你撒手就快点跑。”文茵被王九最后一句话逗笑。
“来，你试试！”王九循循善诱，极有耐心，跟平时的不羁完全两样。文茵一时有些恍惚，她好像无意中发现了王九认真时候的魅力。
文茵按照自己的理解，又模仿着王九的动作，“对，就是这样，转，按住，后撤！”王九一边配合一边指导，可文茵还是脱了手。
“别急，你要想拿住人，第一，你得让他的手臂旋转到这，”王九比量了一下，“第二，你得让他的角度是向下的。”王九两句话就切中要点，“再试试。”
反复试了几次，文茵总算掌握了这个动作的要领。“招式娴熟，动作就越快。功夫呢，唯快不破。你还算有天赋。”王九捏了捏文茵的脸。
“九哥，这招叫什么？”文茵脸上一扫阴霾，心中按捺住汹涌的情绪。
“金丝缠腕。”王九笑着陪她过招，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配合她。
“你刚说，遇见差不多的要这么做。那如果对方很厉害呢？嗯…就像你这么厉害的！”文茵似乎来了兴趣，追问王九。
“加个划咯，”王九演示，“手腕翻不过去，抬手向顺力方向划过去一点，用身体的力量去压。”王九忽然微微抿嘴笑，“你再试试。”说完，就又攥住她的手腕。
文茵照着王九说的，顺着他发力的方向一划，刚想转身下压，没成想王九借着文茵的力又送了一成，文茵下压不成，却被王九牢牢抱在了怀中。
“诶？怎么回事？”文茵挣了几下根本挣不开，想问王九，一回头却差点贴在他脸上，他灼热的气息正喷洒在她颈间，文茵心跳快了一拍，一下乱了节奏。身后王九发出低低的笑声。
“好啊！你耍我！”文茵松手一转身，就和王九面对面，可他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没有，就是这样的，只是你学艺不精。”王九微微歪头，眼睛毫无闪躲的看着文茵，他告诫自己此时不能露出情愫。
能这么坦诚相望，想必他心里也是没有一丝的杂念。文茵咬了咬嘴唇望回去，安心中却透出一丝丝失落。
“那你还不放手！就知道欺负我。”文茵拧眉，说实话，她很不喜欢这种无力挣扎的感觉，这让自己显得尤其弱小。
王九抱得更紧了，还抽出一只手把文茵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似是命令一般道：“哭，哭出来。”
文茵开始还挣扎，不多时便低声啜泣。
“九哥…她说，她说我父亲还活着，他没死…”文茵忍了许久，终于爆发。
王九颇为意外，转念间还是说：“乖，这是好事。”他收起脸上的笑，心疼的一下下摸着文茵的头发。
“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找我和妈妈…”文茵泣不成声。
“……”王九没法回答，“你要是想知道，就找他当面问问。”
要找他吗？文茵犹豫了，万一他已经死了呢？或者，他已经成家了，又该怎么办？
王九似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只是找他问问，又不是一定要认他。”王九目光闪烁，“傻女，你不是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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