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房子刚建的时候是乱七八糟的,这就导致村里小路多,屋子这个临着那个,那个挡着这个。早些时候我家屋后正对着的一个人家,家里有个漂亮的姐姐。
我是个闲不住的,喜欢在各个小路窜着玩,每次逛到屋后时都会偷偷去她家看,大多数时候只看到她坐在窗边,像个雪雕的美人灯。
是个傻子。
听村里人说她父母生她之前特地去求了签算了命,本来是个能考好学校的料,但刚生下来不久就发了一场高烧,把脑子烧坏了。我没怎么和她共处太长时间,但大人们都这么说,也就认定她脑子不太好。
她换衣服也不知道避人。有时我靠在房门口会看到她背对窗,把身上的衣服脱下,转而又套上另一件,即使脱下的那件其实刚换上不久。
我看到她的后背微侧,白得像一盒香粉。
头几次去她家我父母是不知道的,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家里的活又都是母亲在做,幼年的我算是被散养。但她家不一样,基本上总会有除了她以外的人在家,生怕她出了意外。
第一次去她家玩时,她的母亲拦住我,说她在喝中药,我不要进去,可能会误伤到我。
我只能扒着门框,小小心得看屋内的场景。
喂药的过程很激烈,原谅我是用这个形容词,但那个场景我确实是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她非常抗拒。她不会说太多字,一直在“啊啊呜呜”的叫喊,将碗一遍又一遍地推开,最后好像把药打翻了。
我在一片混乱中悄悄握住她的手,很湿,很凉。我紧握一下,又松开,再紧握,好像这样就能给到她安慰一样。
喝的药说是能治脑子的,但我觉得没什么用,单纯就是骗他们家钱。可是母亲教我在外人面前要少说话,我只好尽量闭嘴,站在一旁看着。
后来有一次我从家里偷了一盘糕点来,偷偷给她,说下次喝药觉得苦可以吃这个压一压。那时候村里每家都穷,糕点都是来人的时候摆出来做样子的,平时就算我爱吃甜食都吃不到多少。
而她不说话,只是一直点头。
她笑起来好甜,声音也甜,中药太苦,不适合她。
再后来就是我的“踪迹”被发现了,母亲不允许我去找她玩,说远离怪人。
但隔了很多天后我在我家旁边看到了她的身影,她躲在屋子侧面的墙后,探出头来,偷偷的看我。
说实话,她头发长,平时又是披着的,穿着一身白衣服出来,我第一反应还以为是遇见鬼了。在后来我有跟她提到过,回家后她还尝试了扎马尾。
但这时她伸出手“啊啊”地比划,像是怕我认不出她。我问她怎么出来了,她嘴里吐出一个个的字,依旧在比划,大概是表达她家里暂时没有人,她偷偷跑出来的。
于是我们定下时间,心照不宣得瞒着双方家长一起在村子里玩,我叽叽喳喳的四处介绍,她在一旁静静的听,时不时点头。
那是我们过得很开心的一段时光,可我依稀觉得当时不止我们两个人,该是还有一个短发的女孩,喜欢拉着我们到处跑,比我还闹人。
可突然有一天她们两个都不见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她后我去她家找她了。
那时候是秋天,那时候她刚去世不久。
她在被家人发现偷跑出去之后就被锁在家里,状态越来越差。家里人就每天寻着花样给她做各种各样的吃食补品,即使她家并不富裕,这种投喂给她的家庭带来严重的经济压力。
她变得好听话,无论谁喂她东西她都吃,或许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负担,尽量乖一点不再给家人添麻烦。
她被他们用爱撑死了,甚至没有熬过他们放弃砸锅卖铁给她喂食。
虽然饿死也未必比撑死好。
我把一个个的字咽下,最后低着头走回家,在路上把土地上的落叶踩得吱呀吱呀响。我突然想起我之前也喂过她一碟点心,那么我也是杀人凶手吗?
我在路口又一次回头看,槲寄生已经挂果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好像我来时它们还是光秃秃的啊。
那年的清明节我们一家去扫墓,路过她的时候母亲说要不也去一趟吧,
于是我们过去。
他们一家人今天也在扫墓,她的母亲见到我的母亲,说,“尘尘妈,你们也来烧纸啊?”
然后她们就聊起了天,我独自一人走向她的墓前,和她说话。
在碑前我看到她的黑白照,那张照片很美,却莫名地慢慢变模糊,我眼前渐渐地显现出别的情景。
像某天我坐在我房间的窗边,正盯着她的马尾发呆,她突然唰的一下就转过来。
清明那天下了一场血雨,回到家后,水滴变成透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