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你最心爱的人，心中都会有一片你无法到达的森林。我不会以爱之名束缚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的事情。但我只希望，你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可以想起我，并且为我拒绝一些人和事，我希望咱俩谈的不只是恋爱，是信任，是忠诚，是陪伴，是考验，是我们一直不会分开。”
——村上春树
沉默像个调皮的孩子，热衷于在不同的人之间周旋。
风越吹越大，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王楚钦的上衣由内向外的鼓了起来——远远望去，他倒像一个被心事和委屈充涨的气球。
孙颖莎站在原地瞪大了双眼，红肿的双眼、裸露的锁骨、垂在裙摆两侧的双手，被冷风吹得些许麻痹，甚至有些痛。她刚刚还在语气尖锐地质问王楚钦为什么不说话，现在自己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垃圾……？
我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垃圾……？
平时在球场上小白球转多快她的脑子就转多快，但现在她只觉得大脑宕机。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理解起来却无比的费劲。
之前李雅可在她耳边讲的爱情大道理，此时一字一句的在耳边回响。
——“可是，在爱里只知道爱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怎么维持爱。”
——“你能不能也拿得出和他一样肯定又具象的爱，让他真的愿意再信任你一次呢？”
……
可是，她很爱他啊，她真的很爱很爱他啊。
她到底哪里爱的不具象，到底哪里爱的让他觉得不肯定，怎么就爱到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垃圾的地步了呢。
“你说话啊，我是不是个垃圾，是不是个累赘。”
“你要说是，我王楚钦现在、立刻、马上就离开你的视线，我滚的远远的，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如果不是……”
王楚钦很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眼周被倔强着不肯落下的眼泪惹得通红。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谈到后面，你所做的所决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在你的优先考虑范围内了。”
“为什么我想和你去旅游，我想让你放松一点不要那么紧绷，好，就算我自私吧，我就是想和你过二人世界。一次就算了，两次也算了，三次，四次，次次，你都说你有工作下次吧。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稍微地放一下你的事情，哪怕就一次，一次就好啊。”
“孙颖莎，我公司是事少儿，但不代表我不用处理事情，不代表我不会累的。好多次了，我回到家，我就想听你问一句，‘怎么啦，今天怎么样。’好，你会问，对，但是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倔强，我就是欠。我就是问一次我就不说，那你为什么不问多几次，”
“你问啊，你再问问我啊，我就说了啊。”
“以前我给你说什么，不管再无聊的事情你都会很耐心地回复我，你也会给我发给我说。那怎么到后面就不行了呢，谈久了就淡了吗，这些没有意义了吗？你就真的忙到一点，一点点的时间都不能听我说说话吗？”
“还有，真的，孙颖莎，我真的很想问。”
“我们领证那天，你没来。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想起这件事吗？”
“哪怕一点点。”
王楚钦一直很害怕面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是说，他也不知道怎样的答案才是他想要的。如果一点也没记起，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里一点位置，一点重量也没有呢？如果记起那么一点点，但是她还是选择没来，连个电话都没有，甚至还要说他无理取闹。那还是代表他不重要，不是吗？
所以呢，怎么样，怎么说。
答案都一样。
他不重要，对吧。
//
当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当伤害确确实实地造成了，再去解释，都只剩下狡辩的意味。
明明万千话语都已经溢到嘴边，快要在口腔里翻来覆去地被嚼碎了，但孙颖莎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准确来说，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她害怕词不达意，害怕王楚钦觉得她在狡辩，害怕王楚钦会更进一步地曲解。
她想起李雅可那天问她的。
——“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每天都会告诉你今天公司发生了什么事，你家楼下的那只流浪猫今天又犯了什么蠢，今天的天气是怎么样的。”
是啊，每次打开手机，最顶端的一定是王楚钦的99+。一点开，就会是他给她发的各种日常。“这个草莓蛋糕好吃，给你买了一个待会带回去。”“她们最近怎么都穿这个款式的衣服，你喜欢吗，我们周末去逛逛看看？”“快看，公司楼下新来了一只猫！”……
她以前是挺认真回的，每一条都回。但是到后面，好像就变成了“噢”，“好”，“嗯”，“在忙”，“挺好的”。简短、省事、但伤人。
——“他是不是知道你身上每一处旧伤的来源，是不是知道你的所有喜好和厌恶？他是不是能每次在你工作压力大或者比赛任务重导致自己情绪崩溃的时候都能稳稳地给你托底儿呢？”
是啊，他知道。王楚钦甚至能很精准地知道她身上的哪一块旧伤会在什么时候痛，然后提前做好准备，给她用药按摩，带她去针灸。时间一长，她都快忘了旧伤复发时候疼痛的感觉是怎样的了。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所以他每天都会花心思把她喜欢的、想要的捧到她面前，创造不同的惊喜，只为了她开心，再开心一点。
他知道她任务重责任大，他见过她好多次在夜晚睡不着偷偷哭的时候，他总是会从后面抱住她，腾出一只手很温柔地揉她的脑袋，说，我在呢，你想说，随时都可以和我说。没事，能和我哭，我又不嫌你。
他还说，孙颖莎，我长这高个儿就是给你靠的。
但她呢？网友们都知道的东西她必然是知道的——但是当只限制于亲密关系之间，当范围只囿于他们二人之间，谈到后面的她，她知道他多少？
好像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到后面任务越来越多，国乒抓成绩、抓梯队建设抓的越来越紧，孙颖莎一颗心就全吊那上面了。
因为生活上她有王楚钦，她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她无条件相信王楚钦给她的爱是稳固的、强大的，是千方百计都会护着她的，是无论如何都会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的。所以她可以大胆地放手去做，可以心无旁骛的只专注于事业。
——
脑子里像断了根弦，心脏像坐跳楼机，缓缓到达顶端，然后猛地往下坠。
无条件信任。
可就是无条件信任。
成全了他们，也拆散了他们。
孙颖莎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王楚钦说觉得自己像个垃圾，像个累赘，为什么会说他不是她的最优先考虑了。
就是因为她对他太信任了。
信任到她潜意识就觉得王楚钦能够理解她的一切所作所为——答应好的旅游不能去了是能理解的，回到家没有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是理解的，没空回信息或者回的短是能理解的，甚至于领证当天事发突然导致没领成证也是理解的。
所以她同时忽略了王楚钦一次又一次在她拒绝出游后暗淡下去的眼神，忽略了他没能被关心的时候委屈到发红的眼角，忽略了他在收到她那些简短的语气词或者是有时候根本就没收到回复时的落寞心情。
原来到后面，她一直都在忽略他真正想要的。
王楚钦真正想要的，不过就是他什么时候在孙颖莎的心里都是第一位。
孙颖莎的过于信任还让她忘记了——
在这种无条件地支持和理解的行为发生了之后，她是必须要付出更多更具体的爱去回报的。
但她没有。
她有的是——没有空，没时间，忘记了，下次吧。
///
“如果能再和你多呆一会，多走一点路，多说几句话，我绕点远路没关系的。只要有你就好。”
心里头有个山崖，泥土正在坍塌。
就像李雅可说的，要不就算了吧，闹得那么难看有什么好的。
可是她不想啊，她一想到她和他曾经袒露彼此这么的彻底，但最后要变成陌生人。是那种偶尔还会见面，还会联系，但永远都回不到原点的陌生人。孙颖莎就觉得心痛，一阵一阵地痛，有时候是隐隐地，有时候是撕扯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就像不知道现在这场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
“孙颖莎，你能不能说话。”
“说什么都好，你别不说话。”
王楚钦一步步慢慢走近，孙颖莎面前朦朦胧胧的光亮又一次被挡住，连带着直扑面门而来的冷风也被挡了大半。
“对不起。”孙颖莎咬了咬唇，声音小小的，还带着点抖。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
“……”孙颖莎低着头勾扯着手指，指缝里有雨水，湿湿滑滑的。
“领证那天，出门的时候我一直强调着我自己要记着的。”
“但是我真的太紧张巧可了，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整个后背都是伤，衣服上都是血。我一紧张就给忘了，我一直在医院里面，谁的消息也没看。”
孙颖莎悄悄抬了下眼皮瞄了一下王楚钦的脸色，雾蒙蒙的，看不清。
王楚钦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没说破。听到孙颖莎说一直在提醒自己记着，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听到后面的“给忘记了”，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再听到后面的“谁的消息也没看”，又微微上浮了一点。
“和你分手后，很多人说要不就算了吧，连李雅可也说不要再来找你了，别闹得太难看。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我一点也听不进去。除了你的话，我谁也不能接受。”
“后面李雅可给我分析了好多，我很迷糊，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怎么下手，所以所有都很笨拙，给你发信息，给你分享日常，跑到你家里去，说了好多好多话。我以为这样就能打动你了，但我刚刚才想明白，你这样对我都十几年了，我怎么敢奢想才几周？还是半个月？就能好起来呢。”
“然后，我今晚看到林苏，你说她是你的未婚妻——”孙颖莎顿了一下，心又揪揪地疼起来。
王楚钦看着面前勾着手指，嘟嘟囔囔的小女人，原本布满潮湿青苔的心脏表面慢慢地开出了一朵小花，再一朵，两朵，三朵。
“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哦。”孙颖莎撇了撇嘴，又想哭了。
“我说的很乱，我也不知道我说不说的清楚。但是王楚钦，我真的离不开你，我过够没有你的日子了。我知道我有很多不好，嗯，对你不好。但是，但是。”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也许根本没办法再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去带训，我也没办法去很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不是垃圾，你也不是累赘。”
眼泪唰啦一下就下来了，抬手抹，怎么越抹越多啊。真是的，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垃圾啊，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累赘啊。
王楚钦从来不是孙颖莎的累赘。
王楚钦是孙颖莎用了好多年的青春和努力赢来的宝贝。
“所以王楚钦，你还要不要我。”
///
“太好了，找到你了，还是你。没有人能比我们更适合相爱，没有人能比我们更默契的心跳共鸣。我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很紧很紧地抱抱你，抱抱你的委屈，抱抱你的眼泪，抱抱你的痛苦。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心脏表面青苔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五彩缤纷的小花，还有数万只飞鸟倏地惊醒腾飞至半空。又像是冰川坍塌坠入冰封的海，硬碰硬终于撞出了一道裂缝，掀起一阵又一阵惊喜的狂潮。
还能怎么样呢，还能拿孙颖莎怎么样呢？
王楚钦早就知道自己是彻底被孙颖莎吃死的了，她一撇嘴，她一皱眉，她一掉眼泪，他就觉得是他的错。只是他也是个人，他在爱里也需要反馈，他需要爱和被爱同时发生并且具象化能让他看得见。
其实解释什么的不重要，王楚钦能懂，他真的懂，他懂孙颖莎的不容易，懂她一些行为发生的原因。但是他想要确定他是最重要，是一直一直最重要，就好了。真的，只要能确定这个，只要他在孙颖莎的心里是第一顺位。
王楚钦稍稍后撤了半步，弯腰捞起被冷落了半晌的伞。孙颖莎被他退半步的动作吓得心一紧，眼泪又嗒嗒往下掉。
“又哭。”
伞举过头顶，大半都倾斜在孙颖莎这一边。路灯好似透亮了些，王楚钦的侧脸和半边身子被暖黄的光团衬映着，眼底的光芒明灭闪烁。孙颖莎怔怔抬头，望着王楚钦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晰出她的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一瞬间，孙颖莎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被刻意放慢，只为了无限放大王楚钦的声音。
“孙颖莎，这世界上只有你不要我的份。”
不忍了，再也不用忍了。不用偷偷想着还能不能再抱抱他了，不用再总是从别人的嘴里得知一些关于他的支离破碎的消息了，不用再在半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被回忆凌迟了。她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可以搓乱他的发型，捏捏他的脸，亲亲他的鼻尖和唇，趴在他的怀里呼噜呼噜。可以和他同吃一块小蛋糕，可以和他一起听同一首歌，可以和他共享心跳……
孙颖莎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抱抱，很紧很紧的那种抱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直直扑进王楚钦的怀里，给他撞的差点往后摔个四仰八叉。孙颖莎只顾得放声大哭了，也不顾什么形象了，也不管鼻涕眼泪要黏在衣服上了，反正王楚钦会洗的。
“王楚钦，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没想把你弄丢的。”
“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圈住孙颖莎的腰，任由着她在怀里乱糟糟地哭着，哭吧，哭吧，他也哭了。以前觉得哭好丢人，现在只觉得哭真的好幸福，因为被爱了，被爱的时候哭也是很幸福的。哪怕可能这之前辛苦了些，委屈了些，没事的，只要是孙颖莎，只要孙颖莎爱他。
“王楚钦，别撑伞了。”
“不行，本来就已经淋湿了。”
“可是这样你就没办法两只手一起抱着我了。”
孙颖莎趴在他的胸膛上，小脑袋探出，湿漉漉的葡萄眼倔强地盯着他，一定要他把伞放下。
还能怎样呢，都这样了，再放肆一点又怎样。
把伞一放，双手一拢，真好啊，把孙颖莎全身心地裹在自己怀里的感觉。闻得到她发丝的淡香和雨水遗留在上面的潮味，闻得到她身上蓬松熟悉的味道，听得见她砰砰的心跳，每一下都是她爱意的表明。两个人都被雨淋得透湿，但两个人都不冷，两个人都被彼此温热的气息融化了。
“再抱紧一点。”
“会不会呼吸不了。”
“不会，你看，我也抱你抱的很紧很紧。你感受到了吗，王楚钦。”
“这样，你能不能感受得到，你被我紧紧爱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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