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钦收拾洗漱完毕，随意披上一件黑色的外套就出了门。一路上慢慢悠悠地跟着车流前进，不早不晚地九点钟刚好到医院门口。
反正是前夫哥了，到那么早干嘛？
车子堪堪停稳，王楚钦一眼就望见孙颖莎这小不点背着包杵在医院大门的柱子边，眼睛眯眯，嘴巴嘀嘀咕咕，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在抱怨太阳怎么这么大。
孙颖莎退役当教练后就留起了长发，现在已经蓄到了肩膀处。风一吹，落在耳畔柔软的碎发扬起，露出白嫩的半边侧脸。比起在役时留着短发的精灵古怪，现在倒是多了几分成熟和妩媚。
王楚钦看得喉头一紧，忙不迭给自己脑门拍了一巴掌暗暗骂了一句别犯贱。深呼吸好几口稳了稳心神，才推开车门下车走过去。
刺眼炙热的阳光倏地被挡住。
孙颖莎懵懵抬头，面前的王楚钦逆光而立，瘦高挺拔的身子将她笼罩在一方小小的，淡淡的阴影里。
两人目光相撞，孙颖莎愣住，呼吸都不自觉放缓。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是默默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视线开始向四周乱转。
此时此刻，孙颖莎心里对李雅可又恼又爱。恼，是怪她怎么叫了王楚钦，爱，也是因为她叫了王楚钦。
如果李雅可会读心，了然孙颖莎现在的想法，绝对会被气到晕过去。
“不走我走了。”
王楚钦单手插兜，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头也不抬，把手机主页面来来回回划了好几遍。
“别……”
孙颖莎咬了咬下唇，把肩膀上的包往上扯了扯。
“我跟你走。”
王楚钦手上一顿，微微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面前的小女人。
一双清澈明亮的葡萄眼眨巴眨巴，时不时鼓起腮帮子，两只手揣在胸前勾来勾去的。
“包给我。”
王楚钦没等孙颖莎回应，直接上手把她的包拿下来拎到了自己手上。在手上习惯性掂了掂包的重量，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怎么这么熟练地背包……？！
脑子里如原子弹爆炸，懵懵的，轻飘飘的，一抹炙热悄然攀上耳尖。
“只是看你行动不方便。”
“别多想。”
王楚钦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转身就往停车的方向走。
孙颖莎也不是傻子，心里的小九九一个接一个，但还是选择全部停在了嘴边，乖乖跟了上去。
车里还是熟悉的薰衣草香。
孙颖莎闻着觉得有些恍然，眼前像播放电影，上了柔焦的一幕幕过往在眼前缓缓轮转，温柔又清晰。
王楚钦这人，又潮又有情调。平时除了喜欢捯饬自己怎么能穿的更帅，就是喜欢买一些香薰、摆件什么的来装点家里。孙颖莎对这些不太感冒，并且无条件地相信他的审美，就也由着他各种折腾。
第一次坐车上闻到这个味道，她就问了王楚钦，这啥味儿，怪好闻的。
王楚钦说，这是特地给她挑的薰衣草香。她平时上班早，下班晚，每次坐上车一挨到靠枕就睡着。睡倒是没什么，就不知道那小眉头为啥总是皱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睡梦里都在工作。
“接你上下班的时候你不总在车上睡着吗，看你睡得老不安稳了。”
“这款香助眠，缓解压力的。怎样，你哥我是不是很贴心？”
孙颖莎鼓了鼓一侧的腮帮子，没有说话，心间涓涓暖流流过。
她不懂这些香味功效的东西。
但她懂王楚钦隐藏在其中的爱和心意。
被人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照顾呵护的感觉，真好啊。
“你在发什么呆？”
王楚钦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系上安全带啊，还走不走了？”
王楚钦不耐地叩着方向盘，手指指节和皮革金属的碰撞声闷闷的，应和着车内些许压抑的氛围。
“啊……好。”
孙颖莎手忙脚乱地找到安全带扣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稍微凌乱的衣服下摆，揣着手安安静静地坐着，盯着大拇指的指甲盖陷入沉默。
“你住哪？”
王楚钦再次打破沉默，心里莫名的烦躁愈来愈多，愈来愈乱，感觉下一秒就要把他淹没。
“我……”
孙颖莎张了张口，想说回家吧。话到嘴边猛地反应过来，回家？回哪个家？
她在北京的家只有和王楚钦的那一个。
和王楚钦分手后，她也没有再留在那个房子里，而是在王楚钦走的第二天后也草草收拾了一番卷铺盖回到了总局给她分配的单人宿舍，钥匙找人给了何言祺，拜托他再转交给王楚钦。
所以，她在北京，早就没有家了。
“送我回总局宿舍吧。”
孙颖莎顿了顿，咽了口口水，小声回应道。
“你现在……住哪？”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原来那。”
“我一开始搬到何言祺那里住了几天，不想麻烦他了，也懒得再看房子找房子。”
“你搬走后我就回来了，那离公司近，方便。”
王楚钦淡淡开腔，语调平静的不掺一丝一毫的感情。
孙颖莎听着刺耳，知道他是在陈述事实，但为什么字字都像一把尖锐的刀，对她施予凌迟。
她没再接话。
两人一路沉默行至总局宿舍门口。
“到了，下车吧。”
王楚钦朝着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淡漠疏离的像是司机与素不相识的乘客，送到站了就赶人下车。
“王楚钦。”
孙颖莎抓着安全带，手心里沁出细汗，心似擂鼓砰砰作响。
“如果我说，我还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弥补吗？”
她逼迫着自己直视王楚钦，心里紧张又期待，也充斥着对于被拒绝的恐慌。
王楚钦的左手手肘撑在车窗边缘，脑袋微斜上下打量着孙颖莎，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是见着亲朋好友或者心上人而流露出的喜悦的弧度，而是听到对方提出一个类似于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荒谬想法后产生的不屑与嘲讽。
看得孙颖莎心头一跳。
“孙颖莎，别闹了。”
“我永远都是你权衡利弊后被抛弃的那一方，不是吗？”
“下车，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
孙颖莎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下车，又是怎么走上宿舍的了。
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脚底像踩着棉花轻飘飘的。路上碰见不少同事和她热情打招呼，她也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扯扯嘴角都觉得费劲。
倒在床上，好几天没躺过的被单床垫满是冷意，不禁哆嗦了一下。愣愣的望着天花板，王楚钦嘲讽、冷漠的神情再次清晰浮现在眼前。
——“我永远都是你权衡利弊后被抛弃的那一方，不是吗？”
不是的。
真的不是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孙颖莎喃喃着伸出手想要摸摸王楚钦的脸，在医院门口看见他的第一天就感觉他瘦了好多，下颚角比之前更加明显了。
摸了个空。
孙颖莎静静地望着举在半空的手，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眼尾一路流落至耳垂，一滴一滴汇聚起来洇湿了耳后的一小片头发。
兜里的手机振动，震的腿麻麻的。
孙颖莎垂下手往兜里摸出手机，也没看名字，划了接听键就往耳边靠。
“回到没？”
李雅可的声音里满是掩盖不住的八卦之意。
“嗯。”
“你哭了？”
只有一个字，李雅可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孙颖莎的不对劲。
天杀的，那个大头仔又说了什么屁话惹着人了？这么久不见面了说话也不知道收着点，句句跟刀子一样往人家心里戳，有没有点绅士风度？
李雅可在心里都快要把王楚钦捶成肉泥了。
“没事，你现在在哪呢？”
孙颖莎转移了话题，她向来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除了王楚钦。
“我啊……我在，我在菜市场买菜呢哈哈。我买完去找你啊。”
李雅可差点露馅，暗暗吐了吐舌头，打了个哈哈就挂了电话。摘下耳机，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走到衣柜前翻箱倒柜找衣服换上出门。
孙颖莎把手机甩到一旁，捞过一边的枕头盖住脸，太阳穴闷闷的疼痛蔓延至整个脑壳。
如果王楚钦在身边就好了。
他按太阳穴的手法可专业舒服了。
傍晚六点整，李雅可提着一大袋菜和两三瓶酒出现在孙颖莎的宿舍门口。
敲了好几回门，手都拍红了，孙颖莎才慢悠悠地爬起来开门将其放行。
她都等睡着了，睡了个天昏地暗。
不看窗外的天都不知道自己从中午睡到了晚上。
“我去，你这眼睛怎么肿的跟核桃仁一样？”
李雅可眼尖，一眼就瞧出了孙颖莎的变化，平时白白净净的眼周又红又肿，整个脸垮的都快赶上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
“没事嗷，没事，姐今晚就陪着你了。”
李雅可把东西一股脑地往桌上一堆，抽出手来拍了拍孙颖莎的肩膀，一副大义凛然为姐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神色逗笑了孙颖莎。
“哎呀你别笑了，你现在笑的比哭的都难看。”
李雅可嫌弃地揉了揉孙颖莎的脸，揪了揪她的小鼻子。
“好了好了。”
孙颖莎拍掉她的手，转身打开各个袋子瞧了瞧，对李雅可的购买力狠狠地竖起了大拇指。
“买这么多，怪不得你买菜买六个小时呢姐妹。”
语气揶揄。
“但是，谁做饭呢？”
问题一出，雅可傻眼。
对哦，两个没一个会做饭的，买这么多菜的意义是什么？
面面相觑过后，还是李雅可硬着头皮地提出了解决办法：
点外卖吧。
本想着大不了自己学着做，转悠了一圈孙颖莎的厨房要锅没锅，要调料没调料，就死了这条心。
也省的做出来不能吃还硬吃待会又得进医院了不是？
“点个小龙虾吧，还有烤鱿鱼，好久没吃了。”
李雅可一家一家的看过去，口水直流三千尺。
“海鲜过敏，不吃海鲜呢。”孙颖莎条件反射地拒绝。
“什么玩意儿？你什么时候海鲜过敏，不是王楚钦？”李雅可也跟着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个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嗯……没事，你点吧，能吃。”孙颖莎眼神黯淡，原本对美食的高涨兴致都落了好几分。
“行吧。”李雅可没敢多说，埋头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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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小哥神速送达，餐盒打开的时候都还烫手。
“吃吧吃吧，吃饱饱的。”李雅可的剥虾手法一看就是在大排档浸润多年，一小会时间孙颖莎面前的碗就堆成了一座虾仁小山。
“好好好，你倒也是自己吃啊。”孙颖莎嘴里鼓鼓囊囊的，手上动作却依旧不断。中午没吃午饭，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最近队里很忙？之前找你约饭约好几次都不出来。”
“嗯，快比赛了，给那群小孩再拔一拔，拿个好成绩大家都欢喜。”
“再忙也不是你这么个忙法的吧姐，只要工作不要生活的？”
李雅可意有所指，孙颖莎不傻，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孙颖莎缓缓放下筷子，靠在李雅可的肩上。
“我今天问他，还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他不答应。”
“他说，‘我永远都是你权衡利弊后被抛弃的那一方’。”
孙颖莎出神地盯着自己脚上的袜子，耳边又开始一次接一次地回响王楚钦在医院时候说的话，在车上说的话。
每响一次，每听一次，心就痛一次。
李雅可从地上的袋子里掏出两罐酒，食指插入环里一撬，咔哒一声，密密麻麻的气泡伴随着滋滋声漫上罐顶，又渐渐消去。
“喝。”她把酒塞到孙颖莎的手里。
“边喝边说，说出来就好了。”
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用这种方式让孙颖莎发泄出来。
但孙颖莎是个惯能藏事藏情绪的人，可是这些东西藏久了就会成了心里的蛀虫，一点一点的把心蛀空，再把人蚕食到骨头都不剩。
都说酒后吐真言，孙颖莎又是个不胜酒量的主儿。
喝吧喝吧，喝醉了就什么都说，说出来就什么都好解决。
孙颖莎猛灌好几口，酒精的辛辣感直冲脑门，刺激的她整个人飘飘忽忽的。
“我今天，好想和他解释，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真的想和他有个家，嗯……我都想好，什么时候和他补回没成的旅游了。还有，他之前说家里缺一个落地灯，我最近在网上瞧见了北京新开的一家家居店，肯定有他想要的款式。”
“他要是，不喜欢我天天呆在局里带训。那我也可以去和领导申请少带几个人，早点下班什么的……”
“他今天还问我，回哪里。我一开始想说，回家啊。可是我后面反应过来，我没有家了。”
“雅可，我把我的家给搞丢了。”
李雅可偏头看了看靠在肩上的小人，她的脸烫烫的，隔着肩上的衣服布料都能感受到。
“莎啊，我从来不质疑你对他的爱比他对你的少。”
李雅可摸了摸孙颖莎的紧蹙着的眉心，想要替她揉开眉间的悲伤和忧愁。
“可是，在爱里只知道爱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怎么维持爱。”
“我始终站在你这边，是出于我们多年的姐妹情谊。但若单纯以旁观者的角度，你这是持爱行凶。”
李雅可顿了顿，见孙颖莎安静不出声顾着喝闷酒，又继续说了下去。
“王楚钦不是不尊重你工作时的每一个决定，反而是他太尊重，太在乎你了，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降低自己的底线。”
“可是你想啊，兔子急了会咬人，再大的火泼几瓢水下去也会灭。何况是爱呢？谁经得起自己的热情和真心一次又一次的被冷落啊？”
“嗯……你说的对。”
“可是，他好像真的不要我了。”
孙颖莎一手抱着李雅可一边手臂，一边晃荡着易拉罐，整个人喝的迷迷醉醉的，也不知道到底把话听进去了几句。
她也常常劝说自己就这样算了吧，结束就结束了。
偏生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作对似的死活要耗着不肯放手。反反复复点开他的通话页面聊天页面，一肚子要说的话一篇又一篇的小作文一个也没说出去没发出去。她就这样一边崩溃，一边清醒，一边放下，一边无可救药地想了又想一整年。
多难受啊，彼此相爱这么多年，都看着呢，都期待着呢。
结果两个短短的名字还是没写到一本巴掌大的结婚证上。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李雅可任由着孙颖莎抱着她乱晃，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医院的时候。
爱这个东西，捂住了嘴巴，就会从其他地方跑出来。
王楚钦在说话时一次又一次投向病房的目光，孙颖莎发出声响时他的反应，还有他因匆匆赶来而同样凌乱的衣衫……
种种件件，她不信王楚钦不爱了。
他或许是在和心里的自己作斗争，他还停留在过去的道道坎前不知怎么抬腿迈过去。
孙颖莎被困在了过去，王楚钦又何尝不是呢？
两个人都是爱的笼中兽罢了。
回过神来，李雅可靠着沙发往上垫了垫，想让孙颖莎依得更舒服些，孙颖莎也顺势跟着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膀。见身边人迷迷醉醉的样子，李雅可又好笑又心疼，抬手把孙颖莎圈到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着。
“明天和你去雍和宫求求菩萨吧。”
“要是求了也没用怎么办？”
孙颖莎嘴上嘟嘟囔囔担忧只增不减，小脑袋一个劲地朝李雅可的怀里拱。
“那就不要了，姐给你物色其他的帅哥。”
“那不行。”
“雅可，”
“我只有他。”
“我只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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