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眉头紧锁,小脸苦作一团,时不时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王楚钦闻声回过神来,见孙颖莎难受地把脑袋在枕头上蹭来蹭去,额头上布满细细麻麻的汗。心里一咯噔,赶紧揪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护士闻讯赶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给孙颖莎查看了一遍,把药水滴落的速度调了调。
“她身上擦伤比较多,还有轻微的脑震荡,估计是这会疼着了。”
“你多看着点她,别让她挠伤口。留疤就不好看了,小女孩哪有不爱美的?”
护士一边低头在日志本上写着什么,一边细细叮嘱了好些事项。
王楚钦只能跟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一一应下。
等护士转身走远,王楚钦冲着床上躺着的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他妈是欠了你这祖宗。”
给孙颖莎掖好被子,枕头的位置也顺带调整了一下。
王楚钦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走廊,时不时还回头透过门缝看一眼有没有把小祖宗给吵醒。
打开微信通讯录,按着字母排序往下滑,在“李雅可”这三个字的位置停住。
分手后,王楚钦几乎和孙颖莎的姐妹们都断了往来。
和李雅可的最后一次联系还是在自己喝的烂醉如泥的时候,她打电话过来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王楚钦啊王楚钦你真不是个男人哈,莎莎等了你这么多年,都要结婚了你说分手就分手。”
“你拿婚姻当儿戏?你把她这十几年的青春当什么?”
“你有没有心啊?”
……
王楚钦靠在墙边,眼睫低垂,琥珀色的眸子敛于阴影中,眼底的光芒明明灭灭,看不清他的情绪。
电话还是拨了过去。
李雅可秒接。
“喂?”
“……”王楚钦怔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有屁就放,大半夜的人家不用睡觉是不是?”
李雅可不耐烦还带着点愠怒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孙颖莎出车祸了,现在在第一医院。”
王楚钦淡声开腔,目光不自觉地望向病房里安安静静躺着的小人。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此刻的情绪和感受像无数株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心脏的每一处,呼吸都有些难受。
“……**。”
李雅可爆出一句国粹后就挂了电话,王楚钦扫了一眼手机界面,息屏,塞进口袋里,动作一气呵成。
他得好好想想待会怎么和李雅可解释了,别等会又把屎盆子扣他脑袋上。
李雅可匆匆赶到。
看得出李雅可是真急,睡衣外面胡乱披了一件外套,脚上套着粉嫩嫩的居家拖鞋就冲过来了。王楚钦看着有些傻眼,又觉得有些好笑,嘴角用力地向下压了好几回才克制住。
“她怎么样了?”
李雅可怕进去影响到孙颖莎休息,只敢趴在门边透过缝儿往里看。
“身上擦伤多,轻微脑震荡。”
王楚钦耸了耸肩,低头盘着自己手上的串,珠子间清脆的碰撞声在医院走廊回响。
李雅可在房门外再三踱步,瞅瞅里面的孙颖莎,再瞄瞄坐在门外像个老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盘串的王楚钦,满是狐疑。
思来想去,人生在世,八卦是大事之一。
李雅可一屁股坐在王楚钦的旁边,王楚钦手上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俩怎么回事?怎么没第一个打电话给我,反而是打给你这个前夫哥?”
李雅可开门见山,特地咬重了“前夫哥”这三个字。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王楚钦眸光微顿,眉眼间情绪极淡。手上不紧不慢地一颗颗掰着珠子,让人辨不清他的想法。
“你后悔吗。”
李雅可目光在王楚钦身上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心里纠结了好几番,还是开了口。
问了一个所有情侣分手后都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后悔?后悔什么?”
王楚钦冷笑出声,语气里藏不住的讽刺。
“十几年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王楚钦,你真的舍得吗。”
李雅可心里暗暗叹了好几口气,心里感慨着王楚钦什么时候变得说话句句都夹枪带棒。
大概是从分手的那天起?
唉,分手真是催人变哪。
“你要不问问孙颖莎,”
“把我落在民政局整整一下午的那天,她有没有后悔。”
王楚钦抬起眼皮瞥了李雅可一眼,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神色难辨。李雅可呼吸一窒,像是一瞬间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呼吸有些困难。
她暗暗咂舌掰着手指头,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一对分手的来龙去脉。
嗯,好吧,虽然她作为好姐妹坚定不移地站在孙颖莎这边,但不得不承认那次孙颖莎实在是有点太离谱。
她的内心其实是非常心疼王楚钦的。
病房里再次响起孙颖莎难受的哼哼声。
两人齐齐抬头往里瞥去,奈何王楚钦扭头的速度太快,李雅可忍不住又盯了他好几眼。
察觉到李雅可的打量,王楚钦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假意轻咳了几声将视线收了回来,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抬腿就要走。
“我有事,我先回去了。”
“你不进去看看她?”
李雅可见人要走,连忙叫住他。后知后觉自己声音有些大,赶紧捂上了嘴,心里恼着不知道会不会被里面的人听见。
“我只是个前——夫——哥——”
王楚钦故意将最后三个字的音拉长。
李雅可满头黑线,心想这小子还是这么斤斤计较。
不对啊,都分手那么久了,还计较这些。
但他不是前夫哥是什么?
“王楚钦。”
李雅可再次叫住他。
“我说认真的,你能不能再给孙颖莎一次机会。”
王楚钦堪堪停住脚步,背对着李雅可,揣在衣兜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
“呵。”
“你们还真是好姐妹啊,一个两个都联合起来为她求情开脱。”
“我倒真好奇,她在你们面前是怎么说的了。”
“让你们都认为我的付出就是理所应当。”
指甲嵌进肉里,有点疼。
王楚钦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胸腔里翻涌澎湃的情绪,双肩随着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
真他吗的该死。
今天就不该来,她爱死哪死哪去。
王楚钦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快步向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没有再多停留。
李雅可愣愣地看着王楚钦越走越远,出了大门后往左一拐,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唉,真是冤家啊。
她认命似地摇摇头,起身推门进了病房。
孙颖莎在李雅可没控制住嗓门嚷的那一句时就已经醒了。
她安安静静地平躺着,出神地盯着惨白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刺激味直直往鼻子里钻。
难受到眼泪都出来了。
都怪李雅可,不然她也不会醒过来清清楚楚地听到王楚钦离开时说的那几句话了:
——“你们还真是好姐妹啊,一个两个都联合起来为她求情开脱。”
——“我倒真好奇,她在你们面前是怎么说的了。”
——“让你们都认为我的付出就是理所应当。”
一字一句像是一只只噬人心血的虫子,把心钻了个千疮百孔。
“你醒了?”
李雅可伸出手在孙颖莎眼前晃了晃。
孙颖莎悠悠转动眼珠子看向李雅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姑奶奶,你倒运啊最近?走路不是崴脚就是摔屁墩儿,这下还直接被车创到医院来了啊?”
李雅可看着孙颖莎手肘擦伤处血肉模糊,又气又心疼,一边碎碎念嘟嘟囔囔地一边给她伤口吹气。
“他来了?”
孙颖莎没接李雅可的问题,脑子里不断重复回响着王楚钦说的话。
“什么他?王……”
李雅可赶紧噤了声,谁不知道分手后“王楚钦”这三个字已经成了孙颖莎的禁区。除非孙颖莎主动提起,不然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吱一声,不然就会被她抓着练球练到生无可恋。
不对啊,现在不就是她先问的嘛?
李雅可心里暗暗给自己抽了个大嘴巴子,怂包!
“你都听到了?”
李雅可瞅了瞅孙颖莎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试探。
“嗯。”
淡淡的,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
李雅可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恨不得把王楚钦和孙颖莎这两个主子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一遍。
能不能有点人类的情感?嗯?
装的这么淡然内心搞什么小九九让人猜呢?
“莎啊……不是我说,当时你确实太过分了点。”
“你想和好,真的挺难的……我只是自己这么觉得哈!”
李雅可咽了咽口水,偷偷打量着孙颖莎的神色变化。
“要不就算了吧,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大头。再整下去,真的太难看了。”
李雅可已经数不清来到这里的一个多小时自己叹了多少口气了,明明正是一枝花的年纪,叹气叹成老太婆了都。
“雅可,除了他,我心里装不下别人了。”
孙颖莎喃喃着闭上眼,忍了许久的眼泪跟珠串似的撒了一脸。
“就让我再试试,好不好。”
“如果没有结果呢?”
“才不会呢。”
孙颖莎赌气似的转了个身背对着李雅可,眼泪越流越凶,枕头没一会就被打湿了一大片。
“他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求着他。”
“我还要去求菩萨,菩萨心好,肯定会帮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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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楚钦没有立刻驱车回家。
他坐在车里看了114号病房窗口透出的光亮好久,修长的手指都快要把方向盘叩出个窟窿。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摸出兜里的手机,熟练地点开何言祺的头像,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干啥哥。”何言祺在睡梦中被铃声吵醒,说话的声音都是黏黏糊糊的感觉还冒着鼻涕泡。
“出来,老地方见。”
王楚钦一手扶着方向盘,眼睫微垂,医院大楼里的光透过大大小小的方格窗披落在他的身上,把人割的四分五裂。
“不是,你有病吧?你能不能看看几点了,你不要命我要命呢哥。”
何言祺实在忍不住怼了一句,身体却很诚实地摸爬起来穿衣服了。
“我见着孙颖莎了。”
王楚钦淡淡开腔,没有再说。
得,何言祺隐约感觉今晚自己搞不好就会去见阎王。想想还没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捎上几片解酒药保命为好。
“我上辈子是不是你俩之间的小三?所以你们这辈子这么对我?”
何言祺举着手机靠在耳边,望着天花板,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王楚钦说的老地方,是他俩共友Kevin开的一家酒吧。
分手后,以往滴酒不沾的王楚钦也嗜上了酒精的滋味,日日夜夜拉着何言祺跑到酒吧里,大手一挥就买下好几打酒摆在桌上排排坐。
偏生王楚钦是个酒量不好的货,一直喝一直吐,吐到胆汁都出来了还迷迷瞪瞪地拿酒往嘴里灌。要把他拦住吧,何言祺这时真恨死教练组之前让他长期兼三了。虽说退役这么久练得少了,但醉酒时候的力气比十头牛还大,拉不住还反被他推一把。
吓人。何言祺每每想起来那段日子都要头皮发麻。
“又怎么了,我的祖宗哥?”
何言祺一进门,就看见王楚钦一双大长腿随意一岔,双肘顶在膝盖上,一只手耷拉着,一只手则慢悠悠地晃着酒瓶子。脸红红的,眼神迷离,看来在他来之前已经喝了点了。
“我今天见孙颖莎了。”
见何言祺坐过来,王楚钦泄气似的往他身上一靠,撞的何言祺的肩膀小麻了一下。
“我知道,这是你说的第二遍了。”
何言祺叹了口气,伸手捞过桌上的一瓶酒,熟练地倒过来向瓶底一敲,再反过来一拧。气泡密密麻麻地从小小的瓶口喷薄而出,溅了几滴在王楚钦的鼻尖上。
痒痒的,有些难受。
“她出车祸了,第一个联系到的人是我。”
何言祺手上动作一顿,张口欲言又止,想想也不知道该搭什么话,干脆闭上嘴听王楚钦接着说。
“她瘦了好多,真的。以前脸肉乎乎的,现在脸尖的像个老鼠,一点也不好看。”
王楚钦还伸手比划了个三角形,努力让何言祺相信他并没有夸大其词。
“你平时不也是在队里吗?你跟她老呆着,你告诉我,她是不是老不吃饭?”
何言祺抬手虚虚摸了把脑门,这哥们喝醉了真是啥都记不起啊。他和孙颖莎管的完全不一样,他朝九晚五到点上下班,和孙颖莎那种二十四小时都钉在球桌边的工作狂能碰上个啥啊。
“你都不知道,她就是个迷糊蛋,过个马路都能被车撞。”
“全身上下都是擦伤,她这种不安分的肯定要挠,到时落得一身疤又要闹。”
“嗯……医生还说,她磕到脑袋了。说什么?脑震荡。本来就够傻了,什么事都不记着,现在好了,给撞一下更傻了。”
……
王楚钦边喝边叨叨,三四瓶酒灌下去已是醉的不省人事。一会可怜巴拉地小声嘟囔,一会又义愤填膺光着脚在沙发上乱跳指责孙颖莎是个臭没良心的玩意。
何言祺实在是给晃得脑袋疼,费了老大劲才把王楚钦给按住,夺过他的酒瓶挪到对角处。
“都分手了,你俩别再互相招惹了行不行?”
何言祺捏了捏胀痛的额角,很想把王楚钦扔到楼下水池里面清醒清醒。
“什么叫做互相招惹!”
王楚钦眯着眼睛梗着脖子反驳,眼尾晕染上片片潮红。
“我已经很努力在忘记她了。”
“可是今晚,你知道,你知道……警察和我说什么吗……”
“他说,我是她的紧急联络人……她还是这样小没用的,出了事就只会找我。”
何言祺有些语塞。
老天爷,谁来告诉他这对小情侣又在玩什么情趣?
他轻拍着王楚钦的背安抚着其情绪,王楚钦本就偏瘦,不训练掉肌肉后整个人薄了不少,凸起的肩胛骨有些咯手。
“那你有没有后悔?”
“你还想和她在一起吗?”
靠在肩上的人沉默了半响,何言祺还以为自己把人给拍着哄睡着了,正要低头看个清楚,王楚钦闷闷的又带着点嘶哑的声音传至耳边。
“刚刚李雅可也是这么问我的。”
“你们总问我后不后悔,好像到头来一切都是错在我。”
“可明明,”
“是她先失约我们的未来的。”
//
孙颖莎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哪哪都不得劲。
软磨硬泡了李雅可好久,对方才松口让她出院回家修养。
“我警告你啊,你别出院了一下子就泡总局里,别等会这没好又整新的。”
“那个啥,我今天没空,我叫别人去接你了,你往医院门口等等昂。”
居家的李雅可穿着随意慵懒,盘腿坐在椅子上戴着耳机一边磕着瓜子看韩剧一边对着电话絮絮叨叨。
怎么看不太像没空的样子,实则就是故意的。
“谁啊?”
孙颖莎脑子迷迷糊糊的,除了李雅可还能有谁来?孙铭阳?这家伙不是在国外度假吗?沈佳?鳗鱼?咋可能,这俩每天在家忙着带娃都焦头烂额了。
“你等着就行了,哎呀不说了我先忙了。”
李雅可匆匆挂断电话,点开孙颖莎的下一个聊天窗口。
“交给你了哈。”
对方正在输入中闪现了一下,却没有回应。
李雅可叫的是王楚钦。
准确来说,应该是在毫无商量的情况下硬塞了这门差事给他的。
一大早五六点钟鸡都还没起床打鸣,李雅可就给王楚钦上演了夺命连环call,说不存在报复那天三更半夜打电话吵醒她的心思大概是没人信的。
虽然那种情况下是应该的。
“今天早上九点钟,你去接孙颖莎出院。”
李雅可不等王楚钦开口,快速撂下这一句就挂了机,留下电话另一端的王楚钦顶着个鸡窝对着亮起的手机屏幕迷瞪着眼。
“……”
“草。”
手机砸在床垫上翻了个滚,王楚钦直仰仰倒了下去,磕的后脑勺有点闷疼。窗外的天蒙蒙亮,给房间里映上了点暖色。他盯着寡白的天花板,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接?不接?
一年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有勇气去面对和孙颖莎分手时的不愉快,能够在朋友问起时轻描淡写地提起当时的一地鸡毛然后潇洒地摆摆手说一句“都过去了”。
但真要他碰上的时候,委屈、愤怒、不甘还是齐齐涌上心头,像一阵又一阵的浪潮,不把他淹没誓不罢休。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总是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脚,脑子里不受控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播他们过往十几年的酸甜苦辣咸。最后的镜头永远都是他当时彻底爆发砸碎那个玻璃瓶,碎片和鲜血溅的到处都是。
他还记得孙颖莎那一刻的眼神,像一只惊恐的小兽,无措、委屈、难过,是他最看不得的模样。
莫名的每次想起来他都还会自责。
吓到她了。
他还总是一遍遍地窥探孙颖莎的朋友圈,虽然每次打开都只是显示“三天可见”。手指悬在“删除好友”这几个字上方一个又一个夜晚,却始终都狠不下心点下去。
不删,内耗会杀了他。
删了,思念会杀了他。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遭,睡意早已烟消云散。
明媚温柔的晨光透过薄雾般的云层,照射在繁茂的枝叶上,在窗内落下一地斑驳的影子。
王楚钦伸手把手机捞过来一看,已经七点半了。
李雅可的信息刺眼般的存在,他长按,删除,隐藏聊天。
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一想到孙颖莎没人接就得自己回去,傻傻愣愣找不着南北不看路不看车那死样,他一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莫名其妙,明明都没关系了。
接就接吧,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