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翰林邂逅那位仙女之后,既不寻访朋友,也不接待宾客,整天闷在花园里,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位美人。太阳一出就盼着赶快天黑,夜幕降临就盼着美人出现。可那位美人却不肯常来,这更令翰林望眼欲穿,日思夜想,那份情意也愈发笃厚了。
过了些时日,花园门口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翰林的好友郑十三;跟在后面的,却是一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郑十三引着那人到翰林跟前,介绍道:“这位师傅,就是大名鼎鼎的太极宫杜真人,他老人家精通面相卜筮之术,可与那袁天纲、李淳风两位大师比肩!今日,杜真人是专程来为兄台相面的。”翰林听罢,连忙向杜真人作揖道:“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不知先生以为,舍弟郑十三的相面如何?”郑十三抢先答道:“先生说我三年之内必能高中,将来还要做八州刺史呢!小弟我是心服口服了。先生的话从无差错,兄台何不也让先生瞧瞧?”翰林却道:“君子不问福泽,只问灾殃,还请先生直言相告!”
杜真人凝神细看翰林的面相,半晌,缓缓说道:“杨先生您两眉俊秀,凤眼斜飞入鬓,将来至少能官居三品之上。耳根白净胜似涂粉,耳垂浑圆如同宝珠,日后定是声名远播天下之人。不仅如此,您颧骨饱满,将来必是手握重权,威震四海,封侯拜相,建功立业于万里之外,真可谓是完美无缺的福相啊!只是……”他故意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只是老朽斗胆直言,先生目前正面临着一场不小的灾祸,若非今日遇见老朽,恐怕是性命堪忧啊,性命堪忧啊!”
翰林听罢,心中一凛,却故作镇定道:“人生在世,福祸吉凶,哪有不全是自己求来的道理?只有疾病一事,最是防不胜防。莫非是说在下身患重疾,时日无多了?”
杜真人摇了摇头,沉声道:“此灾非比寻常啊!老朽观先生您,青气直冲天庭,邪气却盘踞在明堂,怕是府上藏了来路不明的奴婢吧?” 翰林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白杜真人说的是张女娘,但他不愿相信,更不愿承认,只得掩饰道:“府上并无此事。”
一旁的郑十三连忙帮腔道:“杜先生相面,那是从来没出过错的,杨兄,你就仔细想想,莫要隐瞒了!”翰林不置可否,沉默不语。杜真人见状,继续说道:“老朽斗胆猜测,先生可是近日路过什么古墓荒坟,心中有所触动?或是梦中与什么孤魂野鬼有过接触?”
翰林矢口否认道:“绝无此事!” 杜真人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说道:“人之阳气,为立身之本;鬼之阴气,乃存活之源。阴阳相克,如同水火不容。老朽观先生您,分明是被一股强大的女鬼邪气所笼罩,不出三日,这股邪气便会侵入您的骨髓,到时候,神仙也难救啊!老朽今日,已将话说尽,望先生好自为之啊!”
翰林听罢,强作镇定道:“真人之言或许有些依据,但那女子与我早已私定终身,两情相悦,情比金坚,她又怎会害我性命?想那楚怀王与神女巫山云雨,柳毅传书助龙女脱困,自古皆有之,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说罢,翰林转头对杜真人说道:“先生,人一生的寿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倘若我真有将相之命,神神鬼鬼想来也无可改变?” 杜真人听罢,知道翰林已被女色迷了心窍,不再多言,只淡淡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皆是天意,老朽也无权干涉。” 说完,便拂袖而去。翰林也不强留,只任由他去了。 郑十三见状,连忙上前安慰道:“杨兄不必担心,你吉人自有天相,定然逢凶化吉,区区鬼怪,何足挂齿?依我看,这杜真人不过是故弄玄虚,招摇撞骗罢了!” 说着,便拉着翰林喝酒,二人一直喝到深夜,方才尽兴而散。
这一日,翰林至夜半未眠,焚香静坐,一心盼着女娘到来。眼看到了更深露重,却仍旧不见佳人踪影。翰林不觉拍案叹道:“眼看着天就快亮了,娘子怎么还没来?”说着便要吹灯睡觉。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翰林仔细一听,分明是女娘的声音!只听她泣道:“郎君头上藏了那妖道的符箓,妾身不敢近前。妾身知道郎君并非有意驱逐,想来定是姻缘已尽,遭了那妖道暗算!只望郎君多多保重,妾身就此永别了!”
翰林听罢大惊失色,慌忙起身推开窗户,哪里还有女娘的身影,只见阶前放着一封书信。打开一看,却是女娘的绝别诗:
昔访佳期蹑彩云,更将清酌酹荒坟。
深诚未效恩先绝,不怨郎君怨郑君。
翰林反复吟诵,五内俱焚,心中又是怨恨又是疑惑。他伸手往头上一摸,果然摸到一个东西插在发髻间。取下一看,竟是那日杜真人留下的驱鬼符!翰林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怒骂道:“妖道误我!”说罢一把扯碎了符箓,心中愈发悲愤交加。
他再次低声吟诵女娘的诗句,忽然醒悟道:“原来娘子如此怨恨郑十三,定是他在其中作梗!他虽然没有恶意,却坏了我的好事,说到底,不是道士作祟,而是郑十三害我啊!我定不与他干休!”
想到这里,翰林当即也依着女娘的诗韵和了一首,藏在袖中,却忍不住长叹一声:“诗是做出来了,可又该寄给谁呢?”
翰林所作之诗是:
驾着清风上云端,莫道芳魂困荒山。
园中百花皆有意,天涯何处不相思?
次日天明,翰林赶往郑十三的住处,却被告知郑十三已经外出。一连三日,翰林都未曾寻到郑十三的踪迹。佳人杳无音信,翰林心中更加凄苦。他想要再到紫阁亭去寻觅,却又想到伊人已逝,亭中空留寂寥。他也想过到南郊坟茔祭奠,却又无法面对冰冷的墓碑,更无法倾诉满腔的思念。佳人倩影,再也无处可寻,翰林心中悲痛欲绝,茶饭不思,人也憔悴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