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汹涌了半日,终于在太阳下山时变得风平浪静,听斥候来报贺兰军元气有伤,已在北归长安的路上,看起来他们是要好好休养生息一阵,再消化完长安的丰厚家底后才会考虑再次南下覆灭大宁之势了
军中的伤亡比意料之外的少上许多,赵笙派人手暂时修好舟桥,以便两岸通行
谢祯尧走到尚在放空的赵笙身侧
“姑娘,战后的一切都处理好了,回城交功吧,至于叛军的事,咱们先不管了”
赵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放到远处,秋汛将江面扩宽了不少,半数的岸边芦苇都被浸在了江水中
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澄澈的金黄,可她分明看见在这天地同色的金黄之中,有一抹湛蓝在北岸时隐时现
“你们先回去吧,我要过江一趟”
“姑娘,你独自去?这太危险了,叛军虽然帮了我们,但我们仍不知他们态度到底如何啊”
“不会有危险的,我和那位叛军首领还算有点私交”
“……啊?”
赵笙看谢祯尧默许了,便直接转身踏上州桥,独自向江北走去,只留下谢祯尧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猛一跺脚长叹一声
“叛军首领?不会有危险?私交?唉,待我百年之后要如何和世子交代啊!”
州桥摇晃,芦苇轻荡,倒映着夕阳金辉的江波拍着阵阵的浪花,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了这片灿烂夺目的金
可赵笙望去,她往芦苇深处望去,在那里有一抹蓝影,那人像是笃定赵笙会来,那双比琉璃还要清澈的眼眸正直直的望着她,眼中带着笑意
“大、小、姐、你还活着啊?不容易,不容易”
这家伙说的话还是这么不中听
“你少说两句话,我就能活得更好”
“诶,我这不是牵挂你吗?”
易水寒对她伸出手勾了勾手指一副邀约姿态
“等我回营地吧,这一整日我吃了满嘴的风,嗓子难受呢”
也是,这家伙和贺兰白对峙时,把声音扯的让两岸都听见了,怪不容易的
赵笙轻叹一声伸手去扯他的手腕,托着这家伙往江州城内走去
“那还不闭嘴?快走吧”
“嗯嗯嗯,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
江州与她之前路过时已经大不相同,有人匆匆地在为伤员疗伤,有人四处捧着碗筷在挨家挨户的分发晚餐
到处都是堆放的杂物,街道比之前乱上了许多,比起州城倒真的更像是一个叛军的营地
但莫名的所有江州人竟都干劲满满,神采奕奕,在见到他们时,不少人还热情地打起招呼
“回来啦回来啦!头儿回来了”
“头儿,晚饭我给你留着啊!”
“诶?旁边那个是……”
“快闭嘴,头不让管”
易水寒停下脚步在赵笙身旁站定扬了扬眉
“说什么呢?今天大家干的好啊,该吃吃该喝喝,该休息休息去”
“好!”
赵笙看着易水寒这一呼百应的姿态,不由的笑了笑
“你还真占山为王了”
“嗯~怎么样?又能当刺客又能当叛军,全才吧”
“嗯,是个祸国的全才”
“哈哈”
他笑了两声,带着赵笙走进了一间门户大开的屋中,这原本应该是江州的官衙,但此刻连牌匾都被卸下了,只留下了简单的生活必须用器,与天牢竟相差无几
易水寒大大方方的找个椅子坐了下来,捧起碗喝了口水
“渴死了,大小姐你也来一口?”
“水就不喝了,直入正题,你想跟我说什么?”
易水寒轻轻哼笑了两声,翘着二郎腿往后一仰,伸出一根手指
“先说公事”
“一,刚才的事不用谢我只不过是我任务的一部分”
“二,我不会把江州还给大宁,残江之北也不会撤兵,你怎么谈都不行”
“所以你是打算叛到底?”
“是,不过在南州城的政权没稳固前,我或许不会有动作吧?”
这家伙知道的还挺多,他太坦荡反而让赵笙知道这事是完全没有可谈余地的,只能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她的识趣让易水寒愉快的眯了眯眼
“那么私事环节你尽管问吧”
“什么算是私事?”
“跟你我相关的,或者我知道的,请”
赵笙在他旁边扯了张凳子坐下,点了点头
“嗯,那我要问的私事还挺多的,那你为什么要建叛军”
易水寒的笑容变得开心起来
“感觉天底下能当皇帝的人挺多,我也想当个玩玩怎么样”
她不知他这话是否出自真心,但看着他的笑容仍然感觉到——天下之主的位置,的确又多了一点危险
“那你是怎么建立的这支叛军”
“说起这个我也要好好和你讲讲,这大半年真是给我累坏了,来江州之后我敲了快2000家百姓的门,一个个去劝诱,还接纳了不少流民,叛军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在动手之前我还专门筹划了一个天衣无缝的保密工作,怎么样?是不是吓了你们一跳”
“你居然这么认真的在发家呀?”
“那当然了,不认真点怎么成功呢”
这家伙嘴上没个边际,办事却格外的勤恳
“那如今江州还剩多少守军?”
“江州守军?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我带的叛军里有一半就是江州之前的守军啊”
赵笙难以置信,原本清闲的拿着桌上东西晃的手指指节攥到发白
“他们是大宁的兵,怎会为你所用?”
“我跟他们聊了聊——”
易水寒扬了扬眉语气颇为骄傲
“虽然我是个好评率为0的谈判专家,但我的成功率是100%,总之他们现在有的已经加入叛军了,有的回到江州民居,现在估计正在做饭呢”
赵笙的一只胳膊无力的搭在桌子上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身上的秘密有点太多了”
“不用在乎我这个人,不然我们十天十夜都聊不完”
“至少说点吧,比如你上次说的8000年后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是从8000年后过来的意思”
“好比我是宁朝人,却回到了盛朝天下之时?”
易水寒自己想了一会儿,像是不想增加你的理解负担似的,点了点头
“可以这么说”
“那你应该知道更多历史才对”
易水寒摇了摇手指撇起了嘴
“第一8000年可以毁灭太多东西,我们那个时代,存在的史料已经所剩无几了”
“第二!我!古史学成绩!多年稳定5分!我能知道这里是宁朝,年号是天元,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个谁谁谁是谁呀,谁谁谁叫什么都是我拿分析器临时查的,这破机器大部分时间还不准,之前长安动乱的是我还是提前一天才查到,最后”
易水寒将一只手搭在赵笙的肩膀上,眉目严肃了起来
“既然跟你说了这些,我必须再提醒一下,我们以后不再提历史,时间这些话了,我也不想再讲这里是你的时代,你的家,在这里一切还没发生,所以一切不能被称为历史,我的所作所为也不能被称为改变”
“我们只是家乡不同而已,你只需要当我是个小小的变数就行”
赵笙将心中所有的问题都问了个七七八八,无论易水寒的答案是否足够让人满意,她都知道问不出更多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轮到我最疑惑的问题了,其实我们并不熟悉,你怎么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讲?”
“看你好看,看你亲切,看你有趣,看你特别,喜欢信哪个你就选哪个,况且我们还不算熟识吗?”
易水寒垂下了眼眸,意有所止
“好——薄——情——啊——”
“……赶紧忘了吧你”
“忘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不是我失了身吗?大小姐,我哪敢忘呢”
赵笙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戏谑的意思,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声呼喊
“头,你快来看看这个”
“嗯”
易水寒回了一声后,歪头看向赵笙
“行了大小姐,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再晚些我怕南州就要领兵打过来讨人了”
赵笙应了一声跟在易水寒的身侧走向了来时的舟桥
江畔晚风款款,江中涛声阵阵
“快回去吧,一会儿潮水可又要来了”
“嗯”
赵笙借着月色迈上舟桥,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后向前走去,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鬼叫
“哇嗷!”
在这片寂静之中的叫声着实吓人,她差点摔入水中,猛的一回头狠狠瞪向了身后的始作俑者
“易!水!寒!”
“哈哈哈,真好玩”
今夜月明如水,身侧清波荡漾,那一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蓝色,正盘坐在江侧,笑意盈盈地支着下巴用他那一双透亮的毛字望着她
指着笑盈盈的一眼,便叫赵笙有多少恼怨都发不出来了
“……老实点”
易水寒沉默一瞬依旧只是笑
“走吧”
赵笙不再管他转过身去台步迈向南岸
风吹舟桥动,眼看着再过最后几节便能到南岸,她便加快了步伐,连跳了数步,下一刻,身后的风将以在隔岸之人的话又吹到她的耳边
“想找我,来江边啊”
“知道了”
赵笙不清楚他会不会听见,但还是低声应了一声,随后才跳下了舟桥,向南州走去
城门口处谢祯尧竟还在这里等着她,见赵笙平安归来,才松了一口气
“赵姑娘,您回来了”
“怎么在这儿等我?”
“一些琐事我来说给姑娘听,姑娘便不用去面对,不想面对之人了”
“哦?皇帝又下了什么旨?”
“姑娘护驾有功,封督军,主辖抵抗贺兰氏南侵之事”
赵笙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抬步向家中走去
“想要我替他卖命,却又不想给我实权”
对与她这一针见血的评价,谢祯尧点了点头却又低声道
“除此外,还有一事”
谢祯尧目光灼灼,声音中带着兴奋
“朝中联络上长公主了,再过一月,她便要带着最后一批南迁的百姓回朝”
赵笙脚步一顿也惊喜的回头看向他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太好了,如今江水隔绝的铁骑,待到长公主归朝后,所有人便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来好好重新清算南州城的政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