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笙刚走两步,身后的人似乎又和韩公公发起了火
“朕要找大臣们好好谈谈他们为什么屡叫不来,是不是也和那些史官一样在怨对朕霍祥呢?”
“陛下,霍大人告假了”
“告假,告假,又他娘的告假”
“哎呀,陛下你还没习惯呢?”
“那朕要你组织的瞻京卫呢?宫里的侍卫和禁军都是废物,都不够忠心”
“陛下,已经在筹备选拔了,过几日便有了……”
后面的赵笙便没有再听到,太监们带着她来到了掖庭,皇帝仓皇南下,连大臣都只带了和自己亲近的党派,自然更不会管宫中的宫人死活
因此掖庭之中有不少宫人在南州临时选拔入宫的,没有太多的背景,哪怕对被打入掖庭的赵笙也是敬而远之
只有管事上前来问明白了情况后,将一盆衣服丢给了她
“每日三盘洗完再来领,别偷懒,不然晚上是没有饭的”
“知道了”
赵笙试着盥洗面前的脏衣服,这并不困难,只是她从未沾过这种杂活,费劲搓洗了半日,手都搓酸了,才洗好一件
日暮黄昏掖庭中有许多做好活的宫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从前是长安的宫人,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
“很少见啊,听说长安没几个宫人还能跟下来呢”
“有个御前侍卫是我相好,当夜收到要南下的消息后便来告知我了,我才跟着南下的”
“那你命可真好,往后你相好发达了,你岂不是就不用做这种苦差事了?”
“我看他发达不了”
“为什么”
“陛下南下后一路上受到史官指责,又受了数次刺杀,已经不再相信世家中的侍卫了”
“那该怎么办,没人护着陛下了吗?”
“陛下已经下令要寻觅天下无父无母的江湖侠客来组建一支职校中陛下的瞻京卫了”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曲子什么“月化龙鱼瞻京”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掖庭几日,饱受磋磨
昔日世家小姐,如今掖庭杂仆
跌落云巅的差距并未让赵笙太过悲慨,因为她知道——自己早晚能够离开
或是双亲沉冤得雪,或是太后重掌大权,再不济,待长公主归朝赵笙也总能被放出掖庭
因此她不急不躁,只做好自己份内之事,耐心的等着
直到今夜,一整日的涣洗让她指节酸胀,在沐浴过后靠着粗麻被衾小心地按着手指
屋内四周同寝的宫人终得空闲中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屋外,春末的早蝉发出细微的鸣叫,一声又一声,时断时续
这是静谧之时,就在此时,她们忽然听到数墙之隔的宫门口似乎传来一阵踏踏声
掖庭处于宫城边角处,离宫门极近,这一阵急促的声响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怎么了”
“什么声音?没听过”
赵笙凝神走到了窗边,附耳去听,只听那踏踏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听清的那一瞬间,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马蹄”
曾无数次的听过这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它曾带着自己踏过长安最温暖的夜风,她曾带着自己越过长安最繁华的灯盏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夜闯宫禁?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马叩宫门?
一生由远至近的高呼,也冲破了宫中的长夜,冲破了这静肃的新京
“奉谢将军谢回之命!急见陛下”
“奉谢将军谢回之命——急见陛下”
“奉谢将军谢回之命——急见陛下——”
熟悉的名姓撞入耳中的瞬间,赵笙眼眶一热,数月来家国破碎的悲痛,南迁一路的艰苦,沦入掖庭的酸涩尽数涌上了心头
谢回
赵笙在心中默念着刚刚听见的名字
师父
在喉间藏住了这一声呼唤,心跳阵阵如雷,赵笙猛地起身,向掖庭外院奔去
门前的灯笼在夜中撒下一片微光,她站在那一扇紧闭的掖庭门前,站到了那片光前,紧紧握住了腰间的游鱼玉佩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用铁钥速速开钥的声音,一个太监打开了这扇门
“赵小姐出来吧”
“谢将军的人呢”
“哼,放你出来是陛下下的令,别的嘛,你听别人说吧”
这太监甩着浮尘转身而去,赵笙见到了他身后的人,是一位世家公子
此人似乎曾经在哪儿见过,但并不相识,他见到赵笙后迎了上来,对她俯身拱了拱手
“你叫赵笙,对不对?”
“是,你是?”
“我姓谢,名祯尧,与你师傅谢回是同族弟兄”
赵笙猛地往前迈了一步,有些急切的问道
“我师父让你来的?他在哪儿?他回来了吗?”
面前的人沉默了片刻低下头,似乎悄悄看了一眼她腰间的游鱼玉佩,有些艰难的开口
“不,我只是代他送两封信,一封给了陛下,里面还附着谢家的免死金牌,保你平安处了”
“还有一封是他留给你的,你看看吧”
招生有几分愕愣,但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封信
信纸干净,在这一缕已经快要散去的熟悉沉香气息,笔墨如故,是她见过千次万次的字迹
赵笙 亲启
如今虽首战告捷,但见战场刀剑无眼,吾徒又殷殷判归,故作此信
若你能看到此信,应是受了极大的困顿,不过且安心,为师还有一后手,可保你安然无恙
你此刻是不是该赞为师一句料事如神?可惜为师兴许已是个泉下好鬼,再听不见了
想到此信的寓意,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便从当年讲起
当年宴上与你初见,还真未想到,你我来日会缘深至此,后来我年纪轻轻,便要为人师表,真是日日惶恐,争做表率,所幸数年磕磕绊绊、兢兢业业,也算当得起你一声师父
原想伴你更长久,可家国将倾,我身为官家子弟,责无旁贷,应负水火,义不容辞
往后不知京中时兴的发式,吾徒可能寻得巧手之人为你挽成?
一滴墨滴在了这一行字之后,像是写信之人写到此处,停笔了许久才再次落下一般
忽怨纸短,盛不下洋洋万言,赵笙,你的路还长,自有风景万千,不必拘泥长安一色
我若还有遗憾,便是无缘得与你并佩了
但也无碍,若能守一片无忧盛世,也算为阿笙来日成亲的喜礼,添一份欢喜安泰了
万望勿念,勿念 勿念 勿念
师 谢回 于充州 绝笔。
灯影寥落,长夜风冷
赵笙捧着这一封绝笔遗信,只觉万语千言,都哽于喉间
“师父……”
她哑声,终于试着在喊他时,找回了声音
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师父……!”
“师父!”
“谢回……”
一声声哽咽的呼唤伴着泪如雨下,她死死握着这封遗书,像是妄图拽住那人最后的留影
可终究抓不住,终究留不得
人生路长,往后唯有她一人独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