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发觉自从眼睛无法视物了,沧淅的身体似乎也跟着一起垮掉了,明明以前,大半年也不见他生病的,如今却真是,稍微受了寒,便极易染上风寒。
犹如风中残烛,他的身体似乎一下老了几十年一般,变成了如垂暮老人般脆弱。
沧淅基本不出远门的,会有一个老头送药啊之类的东西过来,现下去市集也只有茯一个人了。
她发觉似乎很多东西都变了。
……
茯盯着炉上燃烧的火苗,不觉出神,她伸出手去碰了碰火苗的边缘,片刻便吃痛收手。
她又在想,要是沧淅和火苗一样炽烈,充满生机就好了。
可她并不知晓,火焰的最终宿命都是燃尽,从而消亡。
她端着煎好的药来到床边,沧淅还没有醒,他这段时间昏睡的时间很多,很多时候连着睡上一整日不醒都有,茯倒是也习惯了,便趴在床侧盯着他的睡颜。
茯并不知道对于人类而言,这是一个极不正常的现象。
因为沧淅告诉过她,自己只是累了,休息好了就会醒的,所以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沧淅是太累了,累了,休息就好了呀。
想来距离自己偷跑出来已经三年了,那通道应该又开了吧?
茯心下担忧,苓不会来找她吧?
她一点都不想回去。
想着想着,她便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睡熟了。
……
……
茯醒了的时候,似乎已经到了第二日的清晨了,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已经……整整两天了。
沧淅……还是没有醒,茯担忧的握住了他垂落的手,手心的温度凉的吓人,整只手也已经有些僵硬了。
茯被吓到了,仓皇地推了推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恰巧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拉门声,是那位老伯来了。
茯近乎是狼狈的跑到门前,老伯见她脸上刚漫起笑容,却见茯一脸惊恐的抓着他的手,神色焦急的拉着他往里头走。
到床边,老伯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已然没有了生气。
他僵硬了半刻,叹着气对茯说:“和我一起,好好准备准备,送他上路吧。”
茯整个人僵直的站在那里,眼中瞳孔忽地失了焦,瞧着整个人甚是吓人,犹如被抽走了生气的娃娃。
半晌,她缓慢的点头应道。
是夜,茯趴在沧淅的旁侧,神色空茫的看着那人的容颜。
这就是……苓说的,人生命的尽头……死亡吗?
可是她还没有好好和他道别啊……
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说,她还没有告诉他,她终于学会自制糖果了,这样回去了也可以吃到了,她还想……和他说很多很多有趣的事呢。
就像……你以前讲给我听一样。
越发这般想着,茯心头的酸涩感就越强,眼眶也酸涩的厉害,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划过。
她握着那已凉透的手又睡了过去。
翌日,老伯天还未亮便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是来帮忙的,几个人抬着一口棺进了门。
一群人忙碌着,茯站在一边,只帮忙做些简单的工作,她一点都不了解人类的习俗,害怕帮了倒忙,倒不如站在一边,不上前去。
她见他们将沧淅移至棺中,最后合上,茯看着沧淅眼上依旧覆着的白绫,想着,为何没有解下它呢?
随后,她沉默着跟着队伍的最后进了山林深处。
后面又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人,她始终跟在最末尾,缓慢的走着,不走太快,总与前面的人隔着些许距离,又不至于掉队。
……
队伍停在了大约山腰处,他们将棺木埋入地下,立上石碑,上面刻上沧淅的名字。
这便成了沧淅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
对于茯来说,确实是这样的。
她见那些人陆陆续续的都在沧淅墓前放上了一束鲜花,也有些人在他墓前哭喊着。
似乎是……为何沧淅医师这般好的人却如此短命……
大抵吧。
原来沧淅是个医师啊,茯一直不知道啊,看来自己并不了解他。
茯站在一旁,见大部分人都走了,只余下她与老伯了她才慢慢走上前。
放了一支花瓣泛着荧蓝光点的花在墓前仅余的一小块空地上。
这花……是她昨日醒后种的,是她族中之物,只需一夜便能长大开花,一颗种子只开一朵。
是族中告慰已故之人所用的。
她庆幸自己一时兴起留了一颗种子在身上,不然,自己甚至没有什么在最后的离别之际送给他。
“想哭就哭吧。”老伯瞧见茯已然通红的眼眶,却又紧咬着唇瓣不肯落泪的样子,不禁道,“发泄一下,心里会好受些。”
茯只是摇着头,比划着:哭起来会很丑的,他说过希望我送他最后一程的时候不要哭,不然一直记挂着我,会没法安心上路的吧。
老伯看了,笑了两声,道,“你这小姑娘倒是比我这个爹要与他亲近的多。”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笑了一下,却又浮上了几分落寞,“当年我和他闹了一次大的,大吵了一架,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缓和过,他在镇上开了医馆,又为了避着我,住的屋子又修在了这林子里,医馆也分着日子开门。”
“但……即使这样,他也救治了很多,这小子的医术啊……当真是不错啊。又过了日子,我突然在门口捡到他,那时候啊,他是真的……”
老伯不继续说了,只是道,“好像是自从那之后,我们之间才稍有缓和,哎……”
那为什么,他是医师,却治不了自己啊?
茯不懂,比划着问。
“因为……医者不自医啊……正因为他是医师,所以他最清楚他这身体,是药石无医了。”
说完,他也转过身去,向茯道了个别,便也摇晃着身子也下山去了。
老人的背影似乎更加佝偻了。
茯一个人站在沧淅的墓前,林中有风顺着叶子的缝隙漏进来,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吹的四散开来。
她蹲下身,手指抚过碑上的刻字 ,由于刚刻不久,还有些许残留的粉末留在上面,茯用袖子将它们拂开,又开始盯着那两个字眼发愣。
直到阳光顺着叶缝细碎的漏下来,落在石碑上,茯才恍惚的起身。
她看着那碑上的两个字,用口型说道:我走了,再见。
…………
没事的,等三年之后,我又会来看你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