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擒住酒楼员工,在逼问出贾老板的地址后,又匆匆跑到贾老板家里。
他本欲将手中的书籍脱手,却意外看见贾老板正与竹林那黑衣人畅谈。
琵琶夜间弹得枨枨响,大壶宣泄着美酒,醒醉之间的两人相互调笑。
那黑衣人话里话外都在倾吐那夜的憋闷。
贾老板揽臂抚背,每句话都是轻声安慰。其亲昵姿态全然不同于在自己面前的卑躬屈膝。
王九一向看不上贾老板的讨好,可曾经也因其态度恳切倒也颇为关照,甚至视他为自己的亲近的朋友(才怪)。
而此时的现状却给了他一记冷嘲热讽,同寺师兄弟各个都没有他得心,却各个都真心相待。
他左思右想,才怨恨起自己一语成谶,果然信错人、中了计。
王九随即拍门而入,骂退其余人后,便将胸前的书扔向案几。
紧接着,神气掌连环击向二人。
他掌掌推出,携风惊雨,直袭得两人遁地而逃。
王九看见他们的跑势,一记金刚排上加达摩拂袖便闭紧门窗。
那人被逼得形影散乱,怒气冲冲地直拳捣来。
“你拿了我的钱,就得留下命!”
贾老板则缩头缩脑地借家具藏身,时不时掷出物件干扰激烈搏斗的两人。
“那我们就看看,谁的命会留在今夜!”
王九金刚指直戳、顺甩、侧击,珍贵精美的花瓶、字画、杯盏便横尸遍地。
那人劈槌偷袭。王九双手遮天,呈十字型防守。
随后他挟住对方手臂,反手一转,顶背抛摔。
在如此紧张形势下,王九和那人纷纷掌拳交击、腿脚往来。
一旁的琵琶在轮番较量下迸落五音,发出铮然鸣响。王九指痕闪过,弦丝瞬间崩断。
晨时,日出云连,光晕联娟。
王九走出大门,顿时感到天地一阵空茫。他脱下血气扑鼻的衣服,套上了从贾老板衣柜翻出的外衫。
当夜,李英嗒乘船抵达广府,提着蛇皮袋紧随父母身后,在狭窄的深巷中曲折穿行。
她迷瞪地跨过门坎,身子一软,便扑倒在地,瞬间睡实过去。
朦胧间,她感受到一道清瘦的身影,身影伸出双臂,沉稳地把自己抱到了床上。
李英嗒伸手去抓,却碰到一只指关节粗大有茧的手掌。
手掌略微拍抚,她便沉入黑暗。
等再醒来,李英嗒已经躺在遮帘小床上。
窗外喧哗四起,车辆咄咄声,过路人喋喋声,一道接一道地顺着门窗传入屋内。
李英嗒小心打量着这个房间。
两道帘布隔出两张床,锅碗灶炉堆设在窗下,一张小桌子半面放着调料,半面留出空间吃饭。
她心里一闷,对比起记忆里家乡宽敞的堂屋,一下子就不满起来。
李英嗒用力翻身,床板便吱呀吼叫起来。
突然,床帘一动,李英嗒入目就是那女人的面容。
她的面孔黄里带白,极为瘦削,凹面颊,薄嘴唇。
“你作死啊,大早上搞出这么大动静,真是不省心!”
李英嗒瞪眼怒视,正想张口反驳,却错失时机。女人已经推开窗,和外面的人大声吵嚷起来。
她的话音焕然,口律亲昵又丰富,像铺天盖下的错落雨珠,极快又极缓,余尾带着长远的音韵。
李英嗒被这种陌生而富有韵律感的话语吸引,凝心静听起来。
王九回到寺庙,便被迎门等候的两个棍棒武僧扣住肩头、制住双臂,押送到净岳禅师的禅房。
净岳禅师禅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
听到武僧的动静后,他双目如光雷般激射到王九身上。
王九看到禅师,下意识跪坐。
“阿九,听闻你昨夜擅闯藏经阁,可见到什么人?”净岳禅师沉声问道。
“禀师父,弟子没见过。”王九微微低头,语气坚定。
“诳语!冥顽!那阿五因何被困死火海?”
“五师兄……死了?不可能!五师兄武功强盛,门锁怎么可能困得住他?不可能!!”
王九瞪大双眼,满脸震惊,身体微微颤抖。
净岳禅师闭目,掌心的佛珠滚动,手指微颤。
“困住他的不是门锁,是发心。”
他哀叹,惋伤着得意弟子的殂落。话音一转,又以严厉的口吻继续质问:
“你可知这发心为何?”
“弟子不知……”
“发心,乃起心动念之根本。一念之善可引光明,一念之恶可坠地域。”
“昔日佛陀舍身饲虎,是大慈悲之发心;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是求法弘道之发心。”
“而你,因贪嗔痴之念,心有所执,致此祸患。”
“为师且问你,何为正途!?”
“弟子愚钝,请师父明示……”
“愚钝?我看你可清明得很!你犯盗戒、生杀孽,此皆非正道所为。”
“更欺瞒师兄师傅,枉悖寺规戒律,枉弃同修发心。”
王九改坐为伏、磕膝叩头。
随着净岳禅师每一句的质问,他的身姿便逐渐压低,直至最终匍匐在地。
净岳禅师每说一句,他自己的怒火便愈胜一分,但看着王九恨不得融入地面的举动,又有些梗塞无言。
王九虽趴伏在地,心中沉痛难堪,但他心思仍活转开来。
他抬眼觑视其上的面容,只见禅师容色晦暝,面目被暗影框住。
他深知自己已罪行难恕,却仍然摆弄心机,意图遮掩自己最大的卑劣。
但赶来的沙弥、比丘很快打破他的妄想,他们口述着与经事施主的谈话,将王九赌博、杀人之罪之恶缓慢陈列。
净岳禅师停下佛珠,搁在茶几上,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形压下,使禅房的气氛越发险峻。
禅师一招制敌,金刚脐碑手按在王九背上,力坠千钧。王九痛苦蜷缩。
如来手式卸其肩臂,以手腕带动手掌击打。王九双肩颓下,双臂失力,陷入一阵剧烈疼痛。
王九蹬地起身,目光不再谦卑地垂下,反而直视禅师双眼。
“师父,何至于要废我武功?弟子行事都是有原因的,师父毫不过问便定了我的罪,话里话外把我视作歪门邪道!”
“师父,我是您最得意的弟子啊!您的心肠竟然真的跟金尊铜像一样,冷硬!顽固!!”
“那贫僧便听你说一说苦衷,也解一解贫僧的困惑。”
净岳禅师收掌回身,静静看着王九。
王九缓慢站立,目光扫视过在场的僧伽。他步履艰难地走到那个显眼的小沙弥面前,嘶声凝问:
“师兄在你每年生辰时,可曾忘过你的玩具?”
未等其回复,又移到另一位比丘面前。
“师兄身上疼痛难耐时,师弟有没有为师兄入馆拣药,并且日日不停?”
他再次转身,来到持棍武僧前。
“在师兄因为双目障翳、视物不清时,师弟夜夜添油加灯,给师兄热敷、点药,师兄可曾入心?”
王九沉步走向净岳禅师。
“莫说五师兄,便是师父您!您可曾数过弟子年节佛诞为寺庙增添过的佛具香品?我们寺小钱紧,但师兄弟各个都龙精虎壮。”
“师父您大义慈悲,常常抱养些孤儿进寺庙。我感受您恩德,不敢有过多怨言。但您看看师弟们,您再看看那天的师妹,同样的年纪,师弟什么样、师妹什么样!”
“弟子无能,既不忍看到师兄弟们拮据度日,个个饿到习以为常;又不忍看到师父您常穿的袈裟、僧袍破旧不堪。您去法会、去互访,旁人衣着光鲜,而您却身着敝袍陋衣,弟子怎能忍心直视!”
王九跪地,悲愤下,血迹溢出唇角。
他望着禅师大声说出自己的初衷。
净岳禅师垂眸捻珠,不再说话,其余众人都面露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