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瑜在仰山时，有一意中人，名唤柳眠棠。
可皇权更迭，总是伴随着血雨腥风和勾心斗角。他的身份是前太子遗孤，注定一生都逃不过要在江山和美人间作选择，于是为江山他只能舍美人。
原是一生都躲不开猜疑和算计的人，却偏偏有一女子开了他那扇门，止步在竹帘后问他：“公子这般知书达理，怎会成为旁人口中的蛮匪？”
难得的真心所述。
“大家不过是各自寻了各自的道，暂入了不合身的樊笼，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一语话毕，屋内的空气都静默了下来，他想她应是不愿的，只是难违父命，也难逃脱这命运桎梏般的樊笼，于是他说可为小娘子开脱，只是这一句开脱里有多少真意又有多少以退为进的计策。
旁人看不透，连他都说不清楚。
竹帘被人掀了起来，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石雪霁，朴素的衣饰着装，一张稚气的脸倒是圆润些，举手投足间全是规矩礼数。
奉上一盏茶，热气缭绕间，她微低着头，算是允下了这桩婚。
“愿公子身体康健。”
“多谢石娘子。”
茶盏交换间，泛起了一层微不可见的涟漪。
第二次见她，是在街上，虽然婚事已定，但他做事向来稳妥，出手相助的戏码最是简单不过，与他是易如反掌，想必那石家娘子也会受用。
将手中的布料递过去，他看见小娘子稍显惊诧的神色，便是知晓此计成了一半。
“子瑜公子？”
他微微一笑。
“好巧，石娘子。”
已是稳操胜券。
几句交谈下来，他便知晓她在家中并不受宠，眼前的小娘子温顺乖巧，虽是不好过，但样貌规矩分毫不缺，想来是个坚韧性子。
不远处的小摊上传来一股子扑鼻的香气，他循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新出锅的糕点还升着腾腾的热气，有人眸子都跟着亮了起来。
他差点失笑。
“娘子可要尝尝？”
她却以家中繁琐规矩推托。
只是走时掉落的东西露出了马脚，手里的东西还透过油纸传来温度，他恍然一笑。
这位小娘子，被他摸了个底清。
离别时他以胭脂为称归还，既有了体面，也是想着告诉她，其实也没什么，说文雅，说规矩，他一个招安来的土匪头子也好不到哪去。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再次相见，他到石家议事，小娘子已是及了笄，一袭素罗衫，胭脂余味淡，青丝被挽起梳成简单样式的发髻，坠于耳下的层叠翠珠随着风晃动，似是一抹烟雨入梦来。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行了礼，相对而坐。
聊以温茶后，她轻声问他能否教她下棋。
他有些晃了神，桌下的手紧握成拳，连底下的衣袖都压出折痕来，他恍惚想起了在仰山的所有事，包括他也曾教过他的意中人下棋。
小小的棋盘，一方白子一方黑子，说浅了是互攻互守，说深了是诡谲云涌。
那是他第一次回拒了她，亦是唯一一次。
只因她的身份，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是他现在的安稳。
他想，是妻便好，不必是棋。
后来，大业初定，他给了她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荣华富贵随之傍身，还有他最想给她的安稳。只是他看着每隔几日送来的吃食，不免又想，那密不透风的后宫，于她而言，会不会是另一个樊笼。
可身居高位，一眼半生筹，再不能回首。
朝中势力仍是盘根错节，有些东西，他还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护着，唯有小心，才能护她于万全。于是后宫所有的嫔妃都知道，皇上对皇后只有相敬如宾，皇门贵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有的事。
什么帝后情深，都不过是面上的体面。
说笑的是，皇上自己倒是在自个皇宫里做起了生意来，算准了嘴上的馋念，雇了个侍卫常给中宫带好些个外头的吃食，什么陶然巷的酥糖，林玉阁的豆黄签，竹轩酒肆的碧酒，几日都不重样，只为换得深庭院伊人一笑。
至此，土匪头子竟也不知，他是否动了心。
日暮西山向晚，渐起的蝉声伴着行云流浪，风席卷起庭前落花穿过回廊。他挥了挥手，旁人噤了声退下，轻拈着步子行至殿前，灯火描摹间，书籍上纷飞辗转停留在扉页，她平稳的睡颜闯入在他眸中，缱绻怡然。
刘子瑜不止一刻地想过，他是否还可以念一人以伴一生，即使沧海变，桑田间，褪去这一身的华服金面，也不用算计着过日子，也能有生离不弃的情谊。
控制不住要伸手轻柔地抚平了她紧蹙的眉，所有的往事尘嚣在此刻归于平静，影落轩窗，他看向庭前那棵海棠树，竟看见了好几朵枯花。
花瓣褪色，随高大的树冠下飘落，渐渐地搁浅。
画眉间，柔情显，清风过身际，烛火轻轻晃，一樽少年立于殿前，庇护着他的妻子。
一念之间——
海棠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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