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广陵已经快有一月了
绣衣楼现在已经招收了许多密探,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家都维持着一派祥和
每天都很热闹,但好像都离我很远,闲下来后我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似乎回到了刚来这个世界的那段时间。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余光中竟看到了以前同王天佑时常来听说书的茶馆
我的脚步微顿,接着便走进去想坐到我以前常坐的位置,却不想那里已经坐了人。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在其他靠窗的位置坐下,唤来小二点壶茶的时候,发现小二也不是以前眼熟的那位了
“好嘞,客官请稍等!茶马上就给您上上来——”店小二弓着腰后退着下去了
我看着面前已经有些陈旧的木桌又不自觉的发起了呆,不过幸好茶馆中央的说书先生很快就用醒木敲了敲他的桌子。这也让我回过神想看看那位说书先生是不是还是以前那位
用说不清是想看到熟人还是不想看到熟人的心情,从他的桌面上开始慢慢的往上看。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花纹,我想这可能是他们上班就要换上的工服;领口也别无一二,再是一样蓄起掺白的长胡子;最后我看到了他的脸,一样上了些年纪,只是上面的皱纹浅淡了些……确实不是那位我和三少爷常听的那位说书先生。
也是,都过去了这么几年,以他那年纪应该也早退休了。
我提起小二刚刚端上来的茶壶,倾斜几分将茶倒入杯中。在清茶距离杯口一指距离时停下,放好茶壶,杯中热茶翻涌上升的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又开始神游了。
直到店小二来到我身前,轻轻叩了两下木桌,提醒我打烊时,我才发觉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我起身结了账,又给了小二一些小费,迈着有些僵硬的腿离开茶馆
……啊,那壶茶我竟然一口都没喝。
“小江?你回来了。”
这是谁的声音呢,我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啊,原来是殿下啊……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回到了绣衣楼大门前。
与站在门口的广陵王点头打了招呼,就预备要进去,但是广陵王却没动,我只好重新回到她面前,再用疑问的眼神注视她
“……小江。”对视良久,广陵王开口了
“殿下。”
“……你现在在难过吗?”
“并没有,殿下。”我确实没有,我什么都没想,怎么会难过呢?
“可是”广陵王叹了口气,拿出我模样的心纸君摊开手,好让我看清它的模样。“它一直在哭啊”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我从以前就想不通,为什么纸片能掉眼泪呢
现在广陵王手上那只心纸君,被一刻不停的泪水泡的有些发皱
“……”我看着它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江……”广陵王眉间的郁色越发明显“为什么一直不说出来呢?”
“……殿下,我无事。”我用力眨了眨眼
“……”广陵王长叹一口气,往前走两步张开手抱住我,我们身高早已差不多,她把脸埋在我的颈窝“你知道你的状态有多不对劲吧,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你知道你可以……你可以依靠我的吧?”
不知不觉,我的脸也在她的颈窝了
“你知道这一个月有多少人用心纸君问我你怎么了吗?我也时常看着心纸君想着你……”
我听见广陵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而且每个人从早到晚插着空给我打心纸君……”
“他们为什么…”我还没说完广陵王就抱怨道:“还不是他们问我要了你的心纸君,说什么挺可爱的,想要……不该给他们的。”还不让她告诉小江,呵……
怪不得广陵王时不时给我几只心纸君让我捂一晚,我还以为是坏掉了要重做……结果是给了“他们”
我的手顺着她脊背来回轻抚
……
难得没有泡在酒楼的郭嘉,上半身仍是没骨头似的趴在广陵王书房桌案旁
手肘轻微支起一个弧度,把头撑起,长长的发丝四散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他刚刚放的心纸君,手指一下一下靠近又没有真的触碰到那薄薄的一层纸片,他缓缓张开口
“广陵王,心肝儿怎么一直在哭呢?”明明他刚刚还遇到了对方,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提着笔的广陵王没计较郭嘉这番没规矩的行径,也没回答郭嘉看似随口一问的问题
“若无要事商议就滚出去。”广陵王的语气有些冲,她自己也在烦心纠结着
“广陵王,怎么对嘉这么无情?你看,你看啊,它都快坏掉了,怎么不算要事呢……”郭嘉动了动,轻轻把纸人推到广陵王面前,好让她看清楚“殿下,快一个月了,心肝儿要什么时候才能……”
郭嘉还没说完就挺起身,手疾眼快的把小纸人放入怀中
接着门就被敲响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殿下。”
广陵王瞥了一眼正在整理刚刚动作散漫而乱了衣服的郭嘉,开口让人进来
“小江,什么事?”
等人汇报完工作进度离开,广陵王才对郭嘉冷笑一声反问:“既然这么在意,为何不亲自去解决”
“在绣衣楼里,谁不知道殿下与心肝儿好到能成为一个人呢,嘉哪能和殿下比”郭嘉见那人只意外的多看了一眼自己再无其他反应的样子,心中思绪冗杂
还没等他多说两句,书房就又来了人,郭嘉又恢复那坐没坐相的样子,扫了两眼来人。原来是陈登,郭嘉挑挑眉,整好以暇看着陈登汇报完根本不用广陵王来过目,他自己就能决定的公务,还有那副踌躇不前的样子
幸好没犹豫太久,不然他就要不管陈登继续说了
“主公,小江她最近可还好?”
“你刚刚来时没碰到她?”广陵王没什么波动的询问
“……”陈登稍稍沉默一番说几日前他就关心过了,可是小江没有半分想表露自己心绪的样子,他只能暂且别过。
最后广陵王把沉默的两人都赶出了书房
哈,原来心肝儿也不会和你说啊?郭嘉看着离去的陈登笑了
心肝儿不是与你的关系还不错?几乎比那个副官态度还好些,不是比得上广陵王身边的那位叫阿婵的女官吗?原来与他没什么两样,哈哈哈哈哈……
想着想着,郭嘉又想起了他与心肝儿的几次见面
在他考验广陵王是否能成为乱世的英雄时,她一直在广陵王身边,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明明眼睛是那么干净,但深处确是谁也进不去的冷漠
再后来,他答应了广陵王,成为了楼里的密探,她偶尔会奉命来酒楼赎他,他能看见自己在对方眼里衣衫凌乱,满脸各色口脂,带着醉意的自己
他闹着不走,对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摩挲着腰间的那把银剑,让店家不理会他的一切需求,郭嘉走到哪儿,她也跟在哪儿,然后无声威胁着所有人不准给他任何的酒水。
直到他闹累了,也走不动时,她才会上前问他:“回去吗?”
“走不动,回不了”郭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日会突然闹起脾气来,溜着对方走了一大圈,现在还说出这样难为人的话
他以为那人终于会放弃的时候,她蹲下身子背对着他,他听见她说:“那我背你。”
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对方背上了。骨架比他小些,身高比他矮些,但她却能把他稳稳背住
他好像真的醉了,他就在她的背上问了一大堆没有意义的问题,他自己都忘了他问了什么,却清晰的记得她回答了什么
“与我何干?”“这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我来评价”“我和你是两个人,你和别人也是两个人”“我以为你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如果,没有意义”
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回答。他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还记得自己吐了她一身。污秽物从她的肩膀流到前襟
她只是稍稍停顿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便继续往绣衣楼的方向走。甚至还把帕子放在肩膀处让他别再重新沾上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第二日醒来后,他再见到她便心中一阵别扭 而且她还是男人……哈,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是位淑女,真是好笑啊。
她和往常并无不同,对上眼时,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和冷漠。她越这样,他心中越别扭,这种奇怪的状态一直到他有一次又在酒楼泡了一月,看见来赎他的不是她时,才结束
他听见自己问,为什么不是江副官来?那人说江副官出差了,不忙时才会来
啊,原来是这样。他某种隐秘的情绪滋生了出来,小小的,随着时间越来越大,在他知道她是女子时定型。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意她,他想多看几眼她,然后便再无其他。
……
陈登早就与江互川认识了,但关系却说不上是熟稔。遇见对方时会主动打招呼,说些平常的客套话,合作时交流也算顺利。但好像止步于此了
陈登想和对方亲近些,却没寻得什么机会。直到她帮他们保住了东阳
那时他在东阳府邸的书房里,绞尽脑汁来想如何能与敌方再周旋几天拖延时间时,他的书房被打开。有个流民打扮的人被扔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伤的江互川紧跟在后。
他马上起身离开书案,蹙眉正要发问,她先开口了:“看住他,不能死,等我回来。”说完就抬步离开。没有给他任何插话的机会,也没有理会他朝她的说喊声。
最后,他召来人把那流民关在简陋的小屋子里。这原本是放置打扫工具和各种杂物的屋子,现在被清理出来关人了。
那流民一刻不停的在挣扎,所以绳子不能解开,派人去喂食时,他的人差点被咬断手指头。
她是从哪里绑来的人?这么疯,是得了什么病吗?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很快他就无暇考虑这个流民了,战事紧张,他要仔细谋划才行。
连着几日,她都没有回来,这让他的思绪不能集中,还逐渐焦躁起来。
等他再见到那人时,她浑身泥土,衣服破破烂烂带着大片大片的血污,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脸上脖子上更是带有青紫的伤,陈登不受控制的睁大眼睛,想去扶住她
她却往他面前扔了两个人,他这才注意到一样满身是土的袁氏军队的将领
他觉得自己的表情肯定很扭曲,因为江互川都倒下了还看着他,看了几眼才闭上眼睛
看到江互川倒下后,他停滞的脑子才开始运转。大声唤人找来医师,又叫人把那两个重中之重的人质拉着去收拾一番。但他现在要马上重新修订对策,只能托给旁人去照顾她
等到所有事情都暂时告一段落后,他才能去看看她,她闭着眼睛,看着倒是比睁着眼时柔软多了,没那股一直萦绕在她身上的距离感了。
结束看望离开客房,刚出房门不远就被自家属下低声埋怨了一番,这才得知江互川原是淑女
她满身狼狈拖着两个人回来时,许多百姓都看见了,刚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敌方攻破防线进城了,还朝她扔了石头,幸好很快就被府门口的侍卫制止和解释了。
现下袁术退兵,东阳百姓也纷纷踏上门带着紧缺的粮食来道歉和感谢
侍卫总管如何说也没有劝回他们,直到陈登出面说让他们先好好的休整一段时间再带品质更好粮食来答谢,再温声询问大家是不是,又解释了一番江互川还在修养中不能行动。
大家才带着自己的东西回家,说会留意采些草药再回来。他只好和气的点点头再向他们告别
回到她养伤的卧房,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他凑近拿起一旁盆里浸透的湿帕拧干,细细擦拭着她的面庞、脖子和手。
自回来后,她一直在昏迷,只能吃些流质食物,都瘦了些。不过恢复的还算可以,倒是省心些
他正看着她发呆,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的发呆。
“……陈、登…”
他突然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眼眸抖了一下,那熟悉的眉眼就填满了空空荡荡的神思。
“……你醒了,啊,医师!快喊医师过来”陈登很快回神,从床边的木凳上起身,去外面叫医师了。
等人诊完,开了药方后,他与她说了东阳的近况,等她点头后,就去给她熬药去了。
渐渐的,他除了每日一问感觉身体如何 到会同她说今日遇到了什么事,再到他想邀她一起去钓鱼。
她话少,但每句话都会轻轻嗯一声,就像自己养了一只小动物般,说一句,便应一声,实在可爱,导致他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会话音上扬,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然后就会看见她不理解的眼神,为什么说难缠的公务会这么高兴?她的眼睛这么问他。
就这样再过几日,她能下床走动了。问了他那个流民在哪里,就去把人带了出来,再和他说要出去一番
陈登自然不同意,现在外面不安定,她身上的伤也没有好,怎么能自己外出呢
与她说了几番,她又说只在不远处的山林里
他最后妥协了,毕竟确实离的近,还同意他也跟去。到了山林,她带着流民走到树丛后,被命令不准靠近的陈登站在山间小路上等着,她再回来时手上只拿着几圈粗绳。
他看着那人,问她能不能陪他一起回去到河畔钓鱼,毕竟现在时间尚早。她同意了。
……
回到现在,陈登和郭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广陵王与她拥抱着,姿态亲密
暗处的人不止陈登和郭嘉两人,他们也清楚广陵王也知道他们在场。
每个人都默契的没上前打扰,毕竟他们也不想再看到她的心纸君一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