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亮有一大堆问题挤在嗓子眼想问刘星,但都被后者喂的一勺一勺的白粥给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马亮从没被人这么喂过饭,不太能接受。刘星喂他第一口的时候他就伸手想接过碗勺,结果刘星一下把碗撤走不让他拿。
“别动,你满手的冻疮!我都怕你把碗拿翻了。”刘星说的话很直白刺人,语气却是轻声柔和的,“我喂你得了,别不配合啊,啊——张嘴。”
马亮又坚持了几下,还是拗不过他,只好放下那点到如今已经没必要的尊严,乖乖地配合着张嘴。
刘星好像看出来他藏着各种心事一样:“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别想那么多,喝完粥安心睡一觉,知道吗?”
喝完粥,马亮重新躺回床上,眼神从最开始野猫似的戒备变得温和下来:“谢谢,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我病好了就干活。”
马亮还是不太习惯用“上班”、“工作”这些词。
刘星放下碗,轻轻剜了他一眼:“你以为自己超人呢,生病说明天好明天就能好啊?我又不差你这几天的,着急什么?”
也许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语气太过强硬,刘星又软了下来:“真不用着急,病养好了干活才有劲是不是?我在这陪你,万一你哪里不舒服我好及时知道。你眼睛闭起来,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马亮顺从地闭了眼,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又猛地睁开:“这里是你卧室吧?我睡这你睡哪儿?”
刘星又乐呵呵地笑了:“你猜昨晚你昏迷的时候我睡的哪儿?”
这个床看着有一米八,完全能睡两个人。
但是只放了一个枕头。
但是他也可能只有一个枕头,然后可以用衣服叠着当成枕头。
马亮在心里默默地推理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把脑袋下的枕头移走放在了右边另一半空位。
“我睡觉可以不用枕头的。”
刘星笑得更不可收拾了:“傻子,你还挺有奉献精神的。我逗你玩呢,我昨天都不认识你,咋可能和你睡一张床?”
刘星满意地看到马亮的脸染上红晕,他觉得害羞真是人类最生动的表情之一。
刘星说:“我家还有一间客房,里面有张小床。”
马亮想,这人真是奇怪,明明从见面开始一直在奉献的人都是他,还要揶揄我有奉献精神。
马亮又想起身:“我去睡小床吧,你睡这。”
刘星又按下他:“哎呀歇歇吧哥哥,那小床都不够你这个子伸直腿的……”
哥哥。
马亮像被触碰到什么机关一样,闷声不动了。
刘星看他安分了,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
马亮闭着的眼睫毛又长又翘,在灯光的投影下像蝴蝶一样,微微翕动着。
刘星捋了捋他汗湿的头发,像讲睡前故事一样轻轻开口:“马亮,等你病慢慢养好了,我教你骑雪地摩托。看着难,一上手就容易了。这里的人大多都挺好的,还有一家人专门为了照顾我生意冒着雪跑好几公里来吃饭……你不用怕和他们打交道什么的,我是个挺难相处的人,但是和这里很多顾客都相处挺好的……”
“等赚了钱,我带你去看驯鹿,去滑雪,去圣诞老人家做客……你知道吗,幸运的话这里偶尔还能看到极光呢……”
清甜的白粥早已一路暖到了胃里。马亮听着刘星絮絮地讲这里的风土人情,逐渐有了自己活过来的实感。
其实他没什么必须死的理由,寻死只是因为恰好也没什么必须活着的理由罢了。
他一出狱就偷偷去见了轩轩最后一面,看见他和周围孩子一样明媚灿烂的笑脸,他明白那小孩儿终于融入了正常社会,终于过上了正常小孩应有的生活。
他没有履行“一百天”就见面的约定。
他打从心里希望小孩已经彻底忘了他。
这样他就会逐渐忘记那些寒冷饥饿、孤独害怕的灰暗日子,也不会近墨者黑像他一样不学好。
小孩有了前途和未来,而且是坦荡光明的。
想到这,马亮吊着的悬了心尖三年的石头终于化成了粉末随风飘走了。
然后马亮的日子就像驾驶着一艘没有桨的帆船,在辽阔无垠的太平洋上随风逐流。
只不过这次他不偷也不抢了。
一路上,帆船被浪潮拍打,被狂风卷袭,被鲨鱼啃咬。
只不过正好走到这冰天雪地里,帆船只剩下残破的木条和白布,他航行不动了,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孤独又温暖地睡上很长很长的一觉。
然后有一个人出现了,打乱了他的计划,不由分说地给他的帆船加固了铁钉,重新挂上了白帆,然后递给他一双桨,跟他说,目的地就在那里,那是个很美好的地方,我陪你一起去,你可要努力地划桨。
于是他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了,在这里睡上了短暂的、但怀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憧憬和安心的一觉。
马亮的呼吸声变得缓慢而平稳下来,刘星轻轻起身关了灯,在黑暗里呢喃道:
“马亮,其实活着,真挺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