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怨泪湾还有一段不远的路，周围是一片矮小的草，不能望到尽头。
我和穆景逸在这片草原中间的路上行走。
“现在这里是哪？”穆景逸问。
“荒原，四周无居民。”我答。
“要在这里走多久？”
“预计明天中午到达怨泪湾。”我估算了时间，报了个时间上去。
“这么久？！”穆景逸几乎在咆哮，“为什么不使用交通工具？你没这个概念吗？”
“我做你的导航时并没有收费，以及，你没有异乱迷境的货币。”我陈述事实。
“那公共交通工具呢？”穆景逸没死心。
“一般是没有的，怨泪湾倒有一些，不想被淹死就必须使用。”
“那种交通工具是……？”
“鱼。”
“鱼？？？”
“人人穿过怨泪湾时都得使用，但它们只收一样东西——人血。”
“鱼喝人血？！！”
“它们要是心情不好，把你的血要干都不一定让你过。——我不是开玩笑。”
穆景逸不说话了。
现在没有太阳，事实上异乱迷境也很少有太阳。现在更不会有蓝天，只要一片片的白像被刷在天空，形成一个天然的天花板。风到是不小，草被吹出了声音，半躺在地里。
转眼间，暮色降临，但今天没有晚霞。
“停下来，夜间行走不安全。”我提示着。
“搞得我想走一样，累了。”穆景逸坐下。
简单地处理好地面后，我捡了跟木头，把它点着。又拔了些草助燃。
“吃什么？总不可能一天都不吃饭吧？”穆景逸问。
我掏出一瓶营养液，二话不说地拧开盖子，一口灌下去。
穆景逸：“…………”
“看什么？这是异乱迷境里最安全的食物。”我见怪不怪，“还便宜。”
“亏你喝得下，这是给人喝的吗？”
“不接受和饿死之间，你自己选。”
“那我饿着，反正饿不死。”
见我不说话，他又接着说：“你们再怎么样总不可能连份泡面都买不起吧？在学校宿舍里来份泡面可爽了。”
“学校？”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昂。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这会儿该在饭堂里。”穆景逸抬头看天，“一群人挤在窗口前抢饭，现在想想还挺有趣的。”
“这里几乎不存在教育。”我说。
“那你……”
“系统设定。”
“那在你们看来上学该是件奢望。”穆景逸若有所思。
“未必。”
我否认了这点。
“这里的人们没有【教育】这个概念，他们只会自得其乐。”
事实就是这样。
即便可悲，又如何呢？
真正可悲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可悲的。
四周忽然陷入寂静，只剩下了火的声音。
“休息吧。”我放轻声音，“明天还得走。”
火熄了，躺在草地上后，我没多久就闭上了眼。
恍惚中我来到一条走廊上，一边是一个个房间，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桌椅。四周晨曦的阳光照在另一边的树上，有绿色的树叶，少数几棵树还开了花，仿佛要给它们镀一层金，为这份自然的生机加冕。
“这是哪？”印象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看得愣神。
“走啊闻康仪。”
我回头一看，是穆景逸。但他此刻穿着蓝白相间的衣服，外套又没拉拉链。我从窗玻璃的反光上看见了我也穿着那样的衣服，不是刚才的西装革履。领带不见了，白衬衫不见了，长裤也变了色。
“走去哪？”我问。
“去哪？去教室啊！”穆景逸一脸诧异，“再不去早读主任就来啦！”
我跟在穆景逸后面进了一间房，墙上有四块墨绿色的板，前面有一个讲台，比琦芸老师在广播站里的小一些，因为这显然是单人的。后墙上也有这样的一块大板，上面写着字，还有风干的颜料。
穆景逸坐在讲台方向最右边最后一个座位，我坐在他旁边。
“拿书出来，快点！”他着急忙慌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封面上印着“语文”。
我学着他也拿了本语文书，翻开第一页开始读。
“主任来了！”穆景逸用手肘碰一下我，“大声点！”话音未落，他开始扯起嗓子吼。
我照着他的话也开始吼。刹那间，只有十几个人的房间顿时堪比市场。
一个“地中海”的矮个老师，大概三四十岁，来到房间门口，看到我们后满意地点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写完后他就走向下一个房间。
声音逐渐变小。
“这是哪？”我茫然地望向穆景逸。
“这是学校啊！”
学校……？好像在哪听过？
等等，之前不是在异乱迷境吗？异乱迷境哪来的学校啊？！！
“喂，醒醒——”
我睁开眼，穆景逸那张脸正对着我，四周的天刚蒙蒙亮，是蔚蓝色的。
“怎么了？”
“你做了什么梦啊？一直在皱眉。”穆景逸反问我。
刚才的那些……只是梦吗？
奇怪，之前从来没做过梦的……
但我还是说了：“我梦见了我跟你在学校里，是早上，然后你带我去一个房间里读书，一个老师在外面的走廊看我们。”
“哟，学校还真是这样的，这叫早读。”
“哦……”我起身，看见一件衣服从我身上掉下来，落在草地上。我捡起一看，是件蓝色短袖格纹衬衫。
我回头看向只穿了一件白T恤的穆景逸。
“……看什么看？”他别过脸，“让你去洗罢了。”
我拿出一瓶清洁喷雾，二话不说地往那件衬衫上喷，还不忘给自己身上喷一遍。
“还有什么要洗的？拿来给我，五分钟就能干。”
“…………”
这回穆景逸进食了，功能饮料他可以接受。
我们继续前进。
天空越来越亮，但今天仍是白色的，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下雨，只有一阵阵把草吹出声音的风。
我们挨到了中午，穆景逸开始问我话，正如所有刚来异乱迷境的人一样，对暂未了解的事情总要问个遍，虽然答案不尽人意。
“闻大向导，怨泪湾有集市吗？如果有，那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顾名思义。怨泪湾，是由异乱迷境的人因遭受各种苦难留下的泪水汇集而成，形成一个湾。”数据信息被快速整理好，形成我的回答。
“泪水也能养鱼？”
“在异乱迷境里可以，虽然环境恶劣，毕竟还有生物存在。”就像每一个在异乱迷境里生存的人一样，只是为了活着，“但怨泪湾的鱼在水中不但获取养分，也吸收了怨气，不建议食用。”
终于，在荒原的尽头，几座矮小的碉楼仿佛海市蜃楼屹立在眼前。
“到达目的地。”
集市里，我在一家小店里挑选营养液。
“蛋白质……维生素……穆景逸会需要什么？不可能次次都是功能饮料吧？”
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但现在带了一个人，我作为NPC难免会为他着想，毕竟这是我的主要功能之一。
我再一回头：“欸？人呢？”
好在我有他的定位，穿过人群，我总算找到了他。
但我不得不黑脸：拉面馆。
“闻大向导，你找到我了啊！定位系统挺好用的。”穆景逸夹了一片菜叶往嘴里送。
“你有钱吗？”
“那当然没有啊！反正你找得到我，钱还得由你付。”他死皮赖脸地对我笑。
我：“…………”
很好，让我次次都为他收拾残局。
他怎么这么欠呢？
“算啦，反正你得付钱，尝一口？”穆景逸把面推到我面前，“牛肉拉面，味道不错。”
“这一碗面的钱够买三天的营养液。”
“你能不能吃的正常人吃的食物？再怎么贵，你的舌头是人类的吧？真搞不懂你是怎么喝下营养液这种东西的。”
可是在这里，能吃上饭都不错了。
我接过木勺，将信将疑地尝一口。
顿时，热汤从我的喉间滑过，面也散发着谷物的香气。而且我还捞到了一片牛肉，十分劲道。
味道很好，但是——
“怎么样？好吃吗？”他问。
“感受不明显的情绪和表达情感是我的功能盲区。”
他沉默了。
“也就是……你没有喜怒哀乐？”
“可以这么理解，强行操作会导致系统出现故障。”
其实已经发生故障了，正常情况下我们NPC是不会做梦的。但修复故障要花很大一笔钱，所以我没有解决这个问题。除了会做梦以外我没有别的异常状况。
我们间陷入寂静。
穆景逸不干什么了，只是安静地吃面。
缓缓地，我感到了不解：
不能表达感情，原来是件极大的坏事么？
结完账后，我带着穆景逸来到码头，混浊的水在面前流动，几十条比人大几十倍的鱼“停”在岸边，瞪着只比篮球大一点的眼睛。
今天的费用已经摆到了港口：一人三百毫升，是我们可以接受的范围。
我和他抽完血，来到一条灰色的大鱼面前。
“喂，付过【钱】了吗？”它哑着嗓子问，像个老烟鬼的声音。
我把手臂上的孔给它看了一眼，“上来吧。”它缓缓开口。
“怎么上去？”穆景逸问我。
“抓住它的鱼鳞，然后骑在它中间。”我边说边示范动作，穆景泽照做了，我最后拉了他一把。
“走。”我说。
灰色大鱼瞪着眼睛，把头潜在水里，身体也下去，但我们所在的鱼鳍仍在水面。
水湾两岸“停着”各种瞪着眼睛的大鱼，岸边的木板上还有不少行人。岸后是五颜六色的布料拼成的集市，熙熙攘攘。
穆景逸低头，盯着一个指南针不动。那个指南针是他自己带来的，不是异乱迷境的东西。
忽然，我们身下的那条鱼撞上了什么东西，我们晃了晃，穆景逸手中的指南针被晃出去了，掉进水里，沉没得无影无踪。
“唉——”
穆景逸挺惋惜：“还是唯一一个不属于异乱迷境的东西呢。”
“要试着捡回来吗？”系统提示着。
“你会游泳？”他反问我。
“会。”我说，“潜在这种水里没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游过来？”他接着问。
最终为了保险，我戴上护目镜，还取了根绳子系在双方的手腕上。
“下去吧。”
四周溅起泡沫般的水花。
我开始下潜，四周有不少的鱼，许多巨大的鱼肚子横在我面前移动。本来我听不清什么声音的，但有些声音在水里逐渐清晰：
“这个世界不欢迎你。”
我有些愣神。
很快，越来越多这样的声音充斥在我耳边：
“你到底还有什么脸活着啊？凭什么？凭你足够废物吗？”
“为什么连你也要把我丢了？？！为什么？！！”
“一了百了不好吗？”
“连你也骗我……这里就tm没有一个东西是真的，是不是？！！”
“你难道不是错误本身吗？”
“都是你害了我！！！我要你付出代价！”
“妈妈……你不要死……”
“…………”
我忽然被抽光了力气。
活在这种地方，真的好么？
这里可是哪？异乱迷境，一个混乱，黑暗，没有所谓【道理】的世界。
那些声音不是一个人的，是一群人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世道，会让人们满目狰狞，会让世界满目疮痍？
我停止了运动，感受水下的窒息。
——我又能怎样呢？
这时，我的有手腕感受到一阵牵力，我不禁仰头，看光线离我越来越近。
终于，我的头浮出水面，我重新呼吸到空气。
“上来！”穆景逸朝我伸出一只手。
“没捡到就没捡到嘛，你在下面看到了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是看到，是听到。”我摘下护目镜，“声音不可以听。”
“为什么？”
“听久了会出事。”我垂下眼睑，“可以说，怨泪湾的水有毒，所以试图游过去的人极容易溺水而亡。”
“有毒？！！”
“除非是聋子才可以安全游过去。但在这里，聋子的日子也不好过。”
“异乱迷境不会好到哪去？是吗？”
“而且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出去。”
短暂的沉默后，我补充说：“这种水还残留着他们无法化解的怨气，所以怨泪湾的自s率是异乱迷境最高的。”
“此地不宜久留。”穆景逸说，“让这条鱼游快点。”
“也快到了。”
“闻康仪……”穆景逸这回叫我的全名，“以后的日子真的就这样吗？”
脑子里各种数据在我面前试图拼凑成答案，系统正在忙碌地运算着。
最终，数据被罗列成一句话：
“异乱迷境不只有怨泪湾这一个地方。”
鱼“停”在岸边。
“到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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