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头下跪

菩提属于一种亚热带的椭圆状小果实，打磨外壳，坚硬的果肉上布满斑点，好似小眼，能够制成精美的挂饰。不过由于果肉分为白、绿、红三种色泽，白色占多数、绿色较稀少、红色极罕见，打磨开壳的流程犹如开盲盒，成为了赌串的一类方式。大约在两千年的时候，众人的工资仅有一两千元，五十元一颗的菩提子算是很贵了。

但赌串讲究的就是刺激，旁边众多人纷纷掏钱。女子眉梢眼角灵动，面容欢喜，一边收钱，一边嘱咐旁边两位打磨师傅赶快打磨。

“又是白色！”

“罢了，给我做成个心结，我送我先生。”

“我都花了一千块了，全是白色。老板，你这儿该不会只有白果吧？”

女人听到这话，白了白眼，笑着回应道：“大哥，食物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呀。你开不出来，不意味着别人开不出来啊。”

“哎呀！红色！”

边上一位壮汉手中握着一颗刚打磨好的红菩提子大声叫嚷道。

女人看到这情形，蛾眉微蹙，神色稍显无奈，给壮汉点了五百块钱，并扭头对那位提出质疑的人说道：“瞧见没？开出什么颜色完全凭运气，但本姑娘可是言出必行！”

开出红果的壮汉欢天喜地，拿出四百，接着又买了八颗，让继续打磨。

可惜，那八颗开出来皆是白色，大汉满是遗憾地摇头离开了。边上的人看到这一幕，羡慕至极，纷纷赌自己的运气，掏钱购买菩提。有一个妇人，突然尖声叫道：

“我开出两颗红色！”

女摊主倒的确言出必行，点给了妇人一千块钱进行回购。

妇人获取钱款之后，亢奋不已：“我不再开了，恰好去购置一个包！”

其后，她欢欣至极地走开。现场或许只有我知晓，那个壮汉和妇人，均是这位姑娘的托儿。

打磨师傅每次在拣选果粒打磨的间歇，会习以为常地拿一颗菩提于手中抛上抛下，一旦有人需要打磨，就把手中那颗菩提扔在摊位上，开始劳作。而那颗被扔下的菩提，七八分钟过后，被壮汉和妇人拾起，最终开出红色。手段简便而直接！

这种骗术。倘若置于当下，司空见惯了，根本没人会相信。但在两千年前前后后，却是别具一格的存在。毕竟，那时信息远远没有如今这般通畅，反诈的宣传也相对薄弱。

而我，凭借菩提表壳细微的标记，已然察觉，摊子上数百颗菩提子，除了他们已开的三颗，仅仅余下四颗是红色。

“打磨！”我佯装挑选了一会儿，很快丢了三颗菩提给打磨师傅。

打磨师傅原本拿着菩提打算放到机器上，然而不经意瞧了一眼，神色瞬间惊愕至极，扭头呆呆地看向了那位美女摊主。美女摊主也露出几分惊讶，娇美的面容稍有变化，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反复审视了我好几回。

而后，她扭头对打磨师傅说：“开！”

三颗菩提在机器的转动之下，表壳像天女散花一般散开，活泼而洒脱。

三颗皆红！现场沸腾了！所有人朝我投来艳羡的目光。一千五百元顺利收入囊中。

这几日吃饭的费用已经有着落了。小试牛刀罢了。七儿姐曾讲，凡事不可做得太过。我准备罢手。

拿到钱以后，正打算起身离开，美女摊主开口讲道：“帅哥，你运气这般厉害，再开几颗呀，烫不坏手心皮！”

我心里稍稍一颤。原以为这只是个寻常的骗局摊位，但她这句话，却是古玩行里的春典，称作探口。所谓探口，即为试探一下你是不是来搅局的行家。

初涉江湖，我并不愿生事。佯装没听懂，转身走开。可我的听力着实太敏锐了。十几步开外之后，我听到打磨师傅小声嘟囔：

“大小姐，您别瞎想，他就是一只吃到了新鲜粪便的笨狗！”

这句话，特指啥都不明白，走了大运的人。换成其他人，最多生一会儿闷气，但我的脑海却涌进了幼时极其惨痛的回忆。强哥那天把屎尿塞进我的伤口时，说的正是这句话。我转身回去，对着那额头有疤的打磨师傅，冷冰冰地问道：

“你方才说啥？”

或许我的眼神过于锐利。疤师傅的身体显然不由自主地往后倾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了，鼻尖冷哼一声：

“你要开就开，不开赶快走人！别妨碍老子做买卖！”

“我问你方才说什么？”

“说什么？！我说你是一只吃到了新鲜粪便的笨狗，不服咋的？！”

美女摊主听到这话，娇美的脸庞稍显一丝不快，转过头皱着眉制止道：

“王叔，您别乱说！帅哥，您要接着开吗？”

我说道：“咱们玩大些？”

“你想怎样玩？”美女摊主嘴角上扬，略带嘲弄地问道。

我用手指了指旁边那个打磨的疤脸师傅，问道：

“你能替他做主吗？”

美女摊主听到这话，神情瞬间怔了一下，随即又点了点头：“能！”

我说道：“加点赌注。要是再开出红色，一颗给一万块，再让他给我诚恳磕一个，成吗？”

此语一出。疤脸师傅瞬间从摊位上跃了起来，如铁钳似的手掌，一把揪起了我的衣领。

他的掌心布满老茧，掌背青筋凸起。这是练过外家功夫之人才有的手。疤脸师傅怒目瞪圆，竟然迸出一丝常人眼中罕有的杀气，面容扭曲：

“你他妈是来捣乱的吧？！”

现场购置菩提的人看到此景，惊得纷纷朝后退去，站在远处瞧着热闹。古董文玩，世间不存在统一的鉴别准则。于江湖中安身，全然依靠声誉和名号。

但凡是业内之人，把这两样物件看得如同个人的生死一般重要。他们知晓试探话语，是业内之人。我刚刚的那句话，明显是要把他们那两样东西使劲按压在地上肆意折腾。疤脸师傅彻底被激怒了。

如今想来，自己那时太过年轻气盛，将过往的伤痛，当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美女摊主原本极具亲和力的娇俏面容，也即刻阴沉了下来。她抬起手先是制止了正在抛光的疤脸师傅，反复端详我好几眼，秀美的眉毛一动，问道：

“那你下什么注呢？”

我摊开了手：“要是开出别样色彩，我留存一根指头！”两千上下，受港市蛊惑仔电影的作用，社会秩序不算好，这在古玩领域展现得更甚。但秩序再怎样糟糕，他们肯定无法当场就剁掉我的指头。所谓留存，就是愿赌认栽，相当于订立契约，指头随时能够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