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纪一百六十八年六月九日,凌晨。
淌过原野的河流为两国提供天然的边界,此处并无看守的卫兵,只因圣钟与梵欧——这两个名义上的国家——彼此之间已亲如城邦。
时纪前五年的大瘟疫爆发之前,两国本同属一国,但瘟疫的爆发使得两派持不同信仰的人从此决裂。一派信仰时间的伟力,成立圣钟;另一派追寻命运的指引,成立梵欧。
时纪元年往后,大瘟疫褪去,本同源同根的两国企图收复对方,多次发动以信仰为名的圣战,战火燃烧六十余年,其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时纪六十八年,凯末尔大主教出任,对教义进行开创性的阐释,认为“时间将证明一切”,主张休战止戈,将信仰的争端交由时间决断。梵欧早有停战之意,也提出“命运自有定局”,将和平与安宁还给民众。
百年的时光中,两国的关系不断发展,成为如今信仰不同却亲如一家的奇迹。
河水将繁星点点倒映,亦容纳了我漆黑的身影,它始终向前流淌,不眠不休,既无开端,亦无终结。我用河水将脸上的灰尘洗净。河流很宽,无法架桥,来往只能依托河上的摆渡人。但在这个时候,恐怕没有人还在岗位上。
于是我漫无目的地沿着河流走着。
“时间至上,神明永恒”,圣钟将时间奉为神明,在大瘟疫那段看不到未来的灾祸中号召所有人尽全力抵抗瘟疫,而神明的伟力能将大家的力量累加,将极低的可能性无限增大,用某个东方古国的话来说,很像是“尽人事,听天命”。无论如何,这份信仰显著提升了民众的积极性,而曙光也在不久后普照大地。
时间是人们不容亵渎的存在,守时是圣钟人最基本的义务之一,一天中整体的作息时间由教会理事司统一规定。这也是为什么我能断定摆渡人早已不在岗位。
一簇火光将我的思维拉回现实,远处的棚屋竟还未熄灯,棚屋旁拴着一只木船。像是摆渡人的小屋。我抱着尝试的心态走近,看见一名壮硕的中年男子坐在棚屋前,吸着烟斗,背对着我,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接近。
“你好……”刚开口,我就意识到自己的考虑不周:官方的摆渡人想必已经下班,这位想必是私营的摆渡人,但我身上没有东西用于支付报酬。
中年男子扭过头,轻吐出一口烟气,烟气绕过他浓密的胡须飘散,有一股独特的香气。但他不发一言。
“呃……请问还可以麻烦把我载到对岸去吗?”见他仍保持沉默,我忙补充道,“今天工作时间还没到的话,等天亮了也行。
他上下打量着我,灯火映照下的锐利目光让我不寒而栗。他依旧沉默,端起烟斗吸上一口,默然吐出烟气。
“啊……这烟的气味挺特别的,应该不是圣钟出产的吧?”本意是尝试缓解氛围,对方却突然开口了——
“紫罗兰。”他的声音浑厚且沙哑。
我愣了一下,他又突然站了起来,走向棚屋,“等下,我载你过去。”
我对着他的背影道谢。一段时间后,他走了出来,一边解开拴在屋旁的木船一边唤我过去,“你没钱?”
我悚然一惊,“……对……我到梵欧后……”尽快还给你。但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不必,帮我送个东西。”
渡河的过程依旧沉默,挂在木船上的油灯随波浪的起伏左右摇晃着,将烛光随意地抛向河面,光与影的冲突在布满星光的幕布上演。我向来岸望了一眼,棚屋在阴影中静默。
到了对岸,摆渡人塞给我一张叠好的纸,为我指了一条路,让我把东西送到,并叮嘱我不要打开。
他人的隐私我自然不能窥探。我向摆渡人道谢,他又乘船划向对岸。
梵欧的时间规范和圣钟完全不同,这里更加“随性”。梵欧人的行为少有逻辑的约束,更多的是从心所欲,他们视之为“命运的指引”。因此,在梵欧有一种特有的“夜生活”的概念。
估计已是凌晨三点,街道上却仍是灯火通明。此地正是梵欧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此时仍有不少的人来来往往。或许是由于我脏乱的衣着,路人们都向我多看了几眼。我咬了咬嘴唇,加快脚步。
摆渡人为我所指的目的地,似乎是一家女装店,玻璃门上已经挂上了“歇业”的标示,但里面的灯还亮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柜台前,似乎正在清点帐目。
我轻轻推门而入,门边的风铃发出泠泠清响。女子惊讶地抬头看我,“你好,我们已经打烊了。”
“你好,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上前将纸条递给她,“这是河那边的一名摆渡人让我送来的。”
她稍愣片刻,接过我手中的纸,展开查看,随后微笑道,“谢谢你,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把刚到嘴边的名字咽了回去,名为“欧若”的存在已被抹除,“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一个流浪者。”
“这样么?要不要留下来当我的店员?我能感觉到你的出现是我命运中的一大幸事。”
“啊?”莫非是文化差异?我从未听过如此草率的邀请,但同时,我也为自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得到立足点而惊讶,“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你是外国人吧,我们梵欧人是这样的。”她将脸凑近,等待着我的回复。
“好。”在风雨飘摇中能接到如此果断的橄榄枝,我当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就这样,我在梵欧寻得了立足之地,开始了在“花语”时装店的店员生活。
“花语”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店铺,上层是起居室,除了店主的房间之外,还有阳台、浴室和一间空房间。稍微整理后,“空房间”便成了“员工宿舍”。第二天上午,店主和我约定了工作内容与报酬,并为我提供了换洗衣物与日常用品。
店主自称自己是一名服装设计师,名叫瑞弗,店内的所有衣装基本都由她设计,均以花作为灵感起点,与“花语”的店名相契合。店主为我挑选了一件紫罗兰主题的连衣裙,以紫色为主色调,裙摆处以精湛的绣技点缀着一圈紫罗兰,腰部略微收紧,上身勾画出部分的纹样由枝蔓绘就,组建出命运般的神秘与盘根错节。
此外,店主为我起名为“蕊妮”,意为“重生”。
“……时间至上,神明永恒。”睡前祷告是圣钟人的习惯之一,我们会在这一段宁静而不受叨扰的时间里整理一昼夜的经历,将已流逝的时间铭刻于心。
颂礼司的主职在于祭祀及各项礼仪,在与同样信仰时间的国家之间也会参与外交工作。如今的我离开了熟悉的国家与岗位,只因为“叛神”的罪名。
但我却无法因此指责任何人。我的身体在十多年来的确没再变化,教会的判断错了吗?妄求永恒在圣钟的确是禁忌,我的亲人因此疏远我,他们错了吗?我一心虔信着神明,绝无非分之想,我又错了吗?
挂在衣架上的紫罗兰连衣裙逐渐被泪水模糊。命运?这就是梵欧人所追求的命运吗?那究竟是他们所宣扬的“万界之指引”,还是寻常人等无法违抗的“天意如此”呢?
我不知道……我想家了……
说不定只是我看起来年轻呢?等我垂垂老矣回到圣钟,沉冤终会得雪吧?
时间会证明一切。
一定会的。
无论如何,生活一定要过。
店主给我的主要工作是招待顾客,向她们推销服装。店主有事不在时还要负责收银、看店之类。话虽如此,通过我日后的观察,一天之内店主不见踪影的情况相当多,“花语”基本上变成了我在打理。
我固然对打理店铺没有多少经验,但在观察过店主的示范后学得挺快。好在每天光顾的客人并不多,我有充足的时间去熟悉店内每一件服装。
“花语”一楼的设计仿照花房的结构,整体色调幽暗,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常有阳光透过落地窗,映亮花房内的每一朵鲜花。似乎就这样过着宁静惬意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时纪一百六十八年六月九日,在梵欧的第一天。
在店主向我讲解每件衣物的设计理念时,还会有一些老主顾前来光顾,惊讶于“花语”多了一个“年轻”的店员。她们夸我“可爱”,而我念在她们不知道我的情况,只能五味杂陈地欣然接受。
下午三点半,店里迎来了一名意料之外的客人。“欢迎光临,“伴着风铃的清响,我走向门口,“有什么可以帮到……您?”来者竟是一名衣着考究的青年男子,他身着一套整齐的燕尾服,面带平静而自信的笑容,摘下礼帽向我致意。
我愣了神,一时不知所措。“恕我冒昧,美丽的小姐,你的到来真是让‘花语’增色了许多,”他适时地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自我介绍,在下名叫莱尔,和‘花语’的店主是朋友。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我向他说明自己刚刚流浪至此,被店主收留,起名“蕊妮”。“莱尔先生来到这里是为什么呢?店主她有事出去了哦。”
“哦,没关系,我是特地来跟你打招呼的。”他指了指街对面的咖啡厅,“我经常在这个时候待在对面喝下午茶,今天第一次看到你,便想着来见一面。”
“原来如此,很高兴见到您。”
“感谢命运的指引,与你交谈很愉快。我该告辞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好,再见。愿神明……”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应该对有着不同信仰的人说的话,“不、不好意思,没什么……”
莱尔先生只是莞尔一笑,“没关系。再见,替我向店主问好。”语毕,他戴好礼帽,转身离去。悦耳的风铃声再度响起,我目送他走进对街的咖啡厅。
“莱尔先生啊,”店主饶有兴致地咧开嘴笑了两声,“是个巧舌如簧的男人,你可千万别被他骗走喽,我的店可就没人看了。”
“怎么会怎么会……”我听出她是在调侃,摆摆手笑着回应道,“分内之事我肯定会做好的。”
“好,我会看你表现的——说起来,莱尔先生还可是‘花语’的常客呢。”
“啊?”
“不、不是……”店主笑岔了气,眼睛都睁不开了,“是他妹妹。他们俩……经常一起来……哈哈……”
“原来如此……吓死我了。”我尝试想象莱尔先生穿裙子的样子……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笑声平息以后,店主继续说道:“你别看莱尔先生一副体面的样子,其实也不是很手头很宽裕的人。他妹妹很喜欢我们店的衣装,经常要来买。不过你也知道,这可不便宜。大概就是几周前,莱尔先生和他妹妹又一次光临‘花语’,那一次莱尔先生似乎没带够钱,又拗不过妹妹的要求,最后把他随身携带的灵球当作抵押了——你是不知道他那时那窘迫的样子。”店主又呵呵一笑,“哦对,你是外来者,你知道什么是‘灵球’吗?”
我点点头。命运之国梵欧,世世代代受命运的指引,视命运为既定的轨迹与因果,是事物存在、发展与灭亡的义理;而占卜灵球是梵欧的圣器,梵欧人认为它们能够昭示命运刻录下的轨迹与因果,几乎每人都拥有一个,并有一部分较为虔信的人会随身携带。灵球之于梵欧人,正如沙漏之于圣钟人。“总之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为免节外生枝,我回避了我所知的细节。
“对,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莱尔先生到现在都没有把它赎回去,这是为什么呢?”店主笑着看着我,似乎在问我的看法。
因为那是假的?我也曾见过有人对圣器以次充好,居然比规定时间慢了整整36秒,误差率高达百分之一!但我不太好如此去揣摩莱尔先生,于是摇头答“不知道”。
“因为他其实没那么多钱了!”店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啊?”
“不过这个月也刚开头了,他有工资也该发下来了吧。下次见到他记得帮我提醒他。她看着我眨了眨眼睛,“这也是‘分内之事’哦。”图穷匕见了。
“原来如此……”吗?
“那颗灵球现在正好在你房间里——昨天以前也一直放在那,你今天休息前留意一下。”
“好。”
店主和店员的夜谈到此为止,令我惊讶的是店主的时间观念似乎过于笼统,明明已经快到这个月中旬了,却说成“刚开头”;以及明明是今天凌晨收拾的房间,却说成“昨天”……罢了,这也就是文化差异吧。
今天的店主并不打算把店开到明天,11时许便吩咐我挂上“歇业”的标示。我也洗漱完毕,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店主所说的灵球,它通体呈蓝紫色,为便于携带而没有配置底座,微微晃动时,其中深灰的、如烟雾般缭绕于球心周围的色彩便会无规则地弥散、重组。我将它轻轻放回原处。
“……时间至上,神明永恒。”祷告结束,我重新回顾起一整天的经历。曾经的我作为颂礼司主祭,日常需要与布道司联合处理一些外交琐事,以及教导教会唱诗班,有时需要编写新的颂礼诗,还会为此到各地去采风……想来那是一段忙碌而充实的时光。而如今的我作为“花语”的店员,待在幽谧惬意的宛如花房的服装店中,鲜有人光顾,颇有些“无所事事”,好在还算安定,若非接受了这份工作,恐怕我现在正落得风餐露宿的境地。
短短不到二十小时的时间,我结识了不少友好的人们,包括店主、几名光顾“花语”的常客,还有莱尔先生。莱尔先生还有一个妹妹,据说是“花语”的常客,也许我以后会在店里见到她。
按照店主和我的约定,周末以及节假日我可以自由安排。我打算借此机会在梵欧各地逛逛,就像曾经采风一样。今天是星期二,距离周末还有四天;而店主说,“两个多月后”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我在心里盘算一遍,估计她指的是8月12日,圣钟与梵欧停战议和建交的一百周年纪念日,届时两国将联合举办庆典。教会理事司日前已在筹备此事,我甚至还清楚庆典的计划流程与大体框架……
该休息了。我关上灯,闭上眼,期许神明赐予的下一个清晨。
“时间之为神明,于人一视同仁,了无偏私。1分是为60秒,1时是为60分,1日是为24时,1年是为365.25日,1世纪是为100年。人类由是称为刻度,度量神明所恩赐的长短,而时间之流驶从未由人类的主观意志决定。然人类对时间的主观判断与时间的客观流驶往往有所偏差——一日,可称其快,可称其慢;一年,可称其慢,可称其快。时间之流驶既恒常,何称其快慢?大抵缘于人类主观定下的刻度,划分时间为从一到多的周期。孩提时,以日为周期;大学时,以周为周期;工作时,以月甚或以年为周期……一旦周期既定,从一数到多,世人皆知,只不过是‘一天、两天、三天……’抑或是‘一年、两年、三年’,决定着人主观判断上的时间流驶之速度。此外,对于同一段时间,人的主观判断亦有差异。过去的一段时间在人的主观判断中存在差异,或以为白驹过隙,或以为度日如年;现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在人的主观判断中存在差异,或以为稍纵即逝,或以为遥遥无期。由此可知,时间之流驶并无快慢,人类之认知有所偏私,而此类偏私属无意之举,无须禁止,却须于有意之处加以引导,须知时间了无偏私,应正视神明之所恩赐……”
时纪一百六十八年六月十日,在梵欧的第二天。
一方面,梵欧——准确来说是“花语”——没有闹钟;另一方面,我尝试入乡随俗,所以没有刻意规定自己起床的时间,然而生物钟自然而然将我唤醒,我观察太阳的方位,大约是七、八点钟,比我日常起床的时间略晚,但大差不差。
自然醒的感觉很好,我洗漱完毕,发现店主还未起床。我独自下到一楼,拉开一边的窗帘,坐在窗户的另一边,看阳光越过对街店铺,在空气中划过淡淡的痕迹,映亮“花语”上方,光影分明。
街道上没有行人,有早起的鸟鸣,诉说着这个国度自由的一刻宁静。“早上好。”我向新生的一日问好。
我沉浸在清晨的时光中,不知不觉过去了约一个半小时。店主在这时推开了房门,惊讶于我起得如此早。
早餐是面包和牛奶,由店主向附近的店铺预订,并每天由派送员定时送到“花语”。早餐时间,店主问我来到梵欧之前的经历,我不太擅长撒谎,于是尝试搪塞过去。
“我……停留的上一个国家是圣钟,再往前的事,我不太想回忆。”
“很辛苦吧。”店主关切地看着我,让我为我的谎言感到有点愧疚。
“——圣钟的条条框框太多了。”她补充道。
“啊?”总感觉我们的思维方式是不是差别有点大,“哦,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特色嘛……”店主所谓的“条条框框”大概指的是圣钟严明的时间规定,毕竟这是我观察到的最明显的差异,但时间本就是我们最应当重视的概念,不重视时间的人终会被神明抛弃;况且圣钟的时间规定并不是不加分辨的,而是教会议事司综合考察不同年龄阶段、不同职业等之后制定的差异化的规定,是体现人本主义的制度安排。
当然,我不可能将我心中所想说出来,这只会引起她的怀疑。
“那可不就是一种压迫嘛,不然你也不会离开那里不是?”
我悚然一惊,圣钟的形象在梵欧人眼中原来是这样的吗?难道是颂礼司的工作做得不到位?
“嗯……”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附和道。
早餐后,店主便出门办事去了,“花语”也开始了今天的经营。
下午三时许,风铃的清响在风平浪静的空气中泛起涟漪。我正坐在柜台前,看着莱尔先生抵押于此的灵球发着呆。我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
“欢迎光临……”我看见来者身着一套黑白配色的绅士服,正是莱尔先生,他将店门推开,向身后的人做出一个“请进”的动作。
而在他身后,是一抹鲜红如火的身影,一名身材标准的女子身着一件主色调为红,辅以黑作点缀的连衣裙,裙摆处以细腻的针法绣出弯曲的针状纹样,从腰部而生,向裙摆末端自然舒展,让人联想到一种名为石蒜的花。
“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二位的?”我猜想她就是莱尔先生的妹妹了。
女子跨进店门,满面春风,突然停在我的面前,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就是新来的店员吗?长得倒是挺讨人喜欢。”她稍微收敛了笑容,侧过脸看了一眼莱尔先生。
莱尔先生忙略带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妹妹,名叫蒂丝。家妹生性比较活泼,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随后又向蒂丝介绍我道,“这是‘花语’新来的店员,名叫‘蕊妮’。”
我习惯性地将双手交握合于胸前行礼,“很高兴见到你,蒂丝小姐。店主向我提起过你,说你是‘花语’的常客。”
“哼,那是当然,”她交叉双臂,有些高傲地抬起下巴,“整个梵欧也只有‘花语’对得上我的品味。”她摆摆手,眼神向四处张望,“不说这些了,跟我说说有什么新款式吧。”
感觉蒂丝小姐是个不太好接触的人呢……我带她走到一个衣橱旁,回忆着店主的说法向她介绍起来,偶尔穿插我自己的见解。出乎意料的是,我们聊得还挺投机,她很认可我的服装审美。不知不觉中也聊到了一些服装之外的事情。
“你跟着店主学了多久啊?说得头头是道的。”
“我是昨天才来的,店主跟我讲了一遍,我结合我自己的理解也基本能记下来。”
“那你来这之前肯定也干过类似的工作吧?才两天怎么可能会那么熟练?”
“嗯……”还是坚持我那一套说辞吧,“没有哦,我一直在流浪,是店主收留了我。可能我比较有天赋吧。”我笑了两声,掩饰不善说谎的尴尬。
“诶?那你是怎么找到‘花语’来的呢?”蒂丝小姐似乎有创根究底的好奇心。
“我离开圣钟——那是我上一个停留的国家——过河的时候,一个摆渡人让我给这家店里的人送个东西。于是我找到了这里,店主提出可以收留我。”
“原来如此。嗯,我就知道店主是个好人。”她顿了顿,笑着对我说,“喜欢漂亮衣服的都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对吧?”
“啊……嗯。”我是罪人。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不禁背后一凉。我连忙赶走这一想法,“是……我是好人……这么说好奇怪啊。”我抓了抓脑袋,笑了一声,有意缓解尴尬。
“那……你为什么要流浪呢?”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我,锁住了我的目光,“你在……追求着什么?”
我被问住了,蒂丝小姐也不再言语,抿着嘴以一种平静的表情与我对视。有一刹那,我感觉我与她仿佛坐在一张长桌的两端,聚光灯打在我的身上,我的手脚被禁锢,动弹不得。
我为什么要流浪?因为圣钟抹除了我——这是不能说的。
我在追求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