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拨开她的刘海,倾过身子,唯唯诺诺地就要把唇印下去。
我停住了。
既然都拼死做这事儿了,干嘛还亲额头呢。
于是我又往下移动,歪过脑袋就要亲上她。
姿势有点不舒服,我又调整了下,重新歪着头凑过去。
我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直到和她交换呼吸的距离。
我在心里说,拒绝的话,推开我就好了。
我知道这很狡猾。
她睡着了,怎么能推开我呢。
我吞了吞口水,就要碰上她的唇。
就在那一瞬间,我注意到她的眼睫颤了颤。
平地惊起一声雷。
我跳远了距离,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好半天,她依然没有动作,仿佛沉沉睡去。
可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我走过去,用眼神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
积攒的勇气已经用光,我没有再逾矩的想法,给她掖了掖被角,离开了。
我后来也常常回想那时的场景,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妄想——是不是那时我亲上去了结果会不一样。是不是她对我也有不一般的心思。是不是她其实不会拒绝我。
可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我想再多也没用了。
她早已嫁为人妻,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了。
*
我有时也怨张怡宁,怨她怎么喜欢的是男生,我从根本上就没可能和她成一对儿。
可我又想,倘若她真的喜欢的是女生,最后又真和女生在一起了,到那时我不知会被嫉妒折磨成什么样。
我自知和她是没可能了,就决不允许有和我同样性别的人拥有她的未来。
我妥协了,好吧,那还是现在这样吧,现在这样挺好的。
——更何况她的伴侣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男人,体贴温柔,待人和善,也和她有共同语言,懂乒乓球(那要说这个,我才是最佳的不二人选不是么?我还和她一起打了那么多球呢。只能说性别不对真是X了狗了)学识也丰富。
我想挺好的,挺好。
我于是又只能回到现实,鼓着掌祝福这对新人的恩爱和甜蜜。
此后的一年又一年,我看着她慢慢变得陌生。她开始会化妆,渐渐变得温婉动人,开始做美甲喷香水,开始喜欢逛街,开始学会做饭做家务,开始转变角色——去当妻子,去做母亲,去扮演家庭主妇。
我一直待在她身边,慢慢地消化了她的陌生,又熟悉了她。
其实她一直没变,她还是她。
只是她身上的少年意气渐渐地被岁月吹柔,没以前那么张扬了,但依然在。
只是她身边多了我不愿意承认却切切实实地拥有着她的人,我才觉得陌生。
只是因为我自己个人那些心思,我才被影响着想去逃避现实。
我真想逃离她。
我有时候会这样想。
但这样的想法浮上心头时,下一秒我的意识立刻遮盖了它——我清楚地知道,一旦我离开了她,我会怎样想念她,我会怎样想念她且梦见她,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她而梦也梦不到她。
那一定比现在更难熬、更昏沉、更痛苦。
于是我只能自己开导自己。
我想,至少她明亮的前半段人生都有满满的我的影子,这已经足够了。
后半段人生我虽然不是她的主旋律,但我仍旧陪伴在她身边,对她而言应该也算得上一段难忘的间奏吧。
*
我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的女儿正看着我。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和小时候的她长得很像。
其实我这话说得不对,我没有见过小时候的她,只堪堪在报道上瞥见过她的照片。
就凭那一眼,我却也记得清楚。就凭那一眼,我也看得出她们二人如何肖似。
爱屋及乌,我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个成语的意思。我爱着她,所以连她的孩子都一并温柔对待。
透过这小孩的眉眼,我看到以前的她。
一定也是这么灵动、这么惹人怜爱。
小孩儿问我在做什么。
我合上本子,摸摸她的脑袋,说我在写一些陈年旧事。
她问陈年旧事是什么。
我于是笑着与看过来的张怡宁对视,轻声说是我和你妈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