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原为蝴蝶，春生冬死，无忧无虑，自在一生。”
这是我的丈夫，宋树立。
我们在1919结婚，婚后一个月丈夫离家北上，；1924年丈夫回来了，一个月后我因病离开了人世……
我和我先生是包办婚姻，彼时他正作为学校的青年领袖分子，带领来自社会各界的同胞们进行游行和抗议。
我的先生就是这个时候，被他母亲骗回来的。
婆婆听说先生的游行队伍遭到了物理镇压，担心不已；正好她也相中了我，便装病将先生骗了回来。
先生回来那天，婆婆特地叫了我来家里相看。
在看到我时，先生原本欢喜的神色变得僵硬，我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婆婆借着相处的由头将我们关在了房间里：先生站在门边，我站在桌子旁，我们中间仿佛隔着万里远……
“抱歉……我听我母亲说，她生了重病，我就赶忙回来了，没想到……”
听着宋先生委婉的话，我心下也明白了。
“我在北平有一位爱人，我们很相爱，我会把这一切和母亲说开，我不想耽误你……”
那天我回去后听说，婆婆将先生关了起来，不许他再去北平。
彼时我正跟在父亲身后，嗫嚅着开口：“爹，这门亲事要不还是作废吧……”
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
“混账，宋家小子是个糊涂的，怎么，你也得了失心疯了？”
“可是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不会娶我的，女儿也不想拆散他们。”
“哼！你不嫁也得嫁，宋家给了那么多的聘礼，足够给你大哥、二哥娶媳妇了，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嫁人，你们这桩婚事一定能成。”
知道后来的又一次宴会，我才明白父亲的“一定”是什么意思……
在宋家的宴会上，我看着紧缩的房门，和身后气喘吁吁的先生，瞬间明白了。
身后的先生似乎快要失去理智了，可他还是强忍着不肯靠近我半步。可我早在一开始丫鬟将我扶进房间后，外衫便被脱去，即使先生什么都没做，我的名声也毁了。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样子，而外衫又被丫鬟拿了出去，只着中衣的我无法只得躲进了被子里，避免被更多人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外人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先生最终还是答应娶了我，可我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心痛过，像是有一把刀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的蒙住了头，听着他们像商讨货物一样，讨论着我的嫁妆和聘礼，眼角缓缓流出泪水。
我原是想成全先生和他的爱人的，可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又怎么成全他们呢？
新婚夜，先生喝的酩酊大醉，可他并没有靠近我，而是拿着被子去了书房睡，我独自一人在新房枯坐一夜……
新婚第一天，先生便和婆婆吵了起来，先生想要回北平，婆婆不愿。
婆婆身边的人让我好好劝劝先生，让先生安心待在家里。
我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如何能劝得了他。
先生晚上来了我的房间，我疑惑地朝外看去，先生身后果然跟着母亲的人。
先生一连在我房里睡了好几天，母亲很是高兴把我叫去连连夸赞，只有我知道先生每晚都是和衣而睡，若不是母亲盯得紧，只怕是我这屋子他都不会进。
终于到了时间，先生趁着夜色，拿起一个包裹，匆匆的出了门。
他要去找他的爱人，他要去找他的同学，他要去完成他的伟大事业。
我早就知道先生要离开了，我知道我阻拦不了，或许是对自由的渴望，或许是对先生的愧疚，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先生面前装作不经意的说出，哪条路据车站最近，哪条路没人值守……
先生离开当晚，我趁他不注意，往先生的包裹里又多塞了好些银票。
世事动荡，有钱终归是好些。
我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了被子。
微凉的夜风吹过，有人奔赴山海，有人被困在吃人的封建礼教中，连哭泣都不能发出声音。
不出预料，我被婆婆狠狠的责罚了，尤其是当下人说明我和先生并未同房时更甚，我被罚跪在祠堂一个月，我自知此事对不起婆婆，便也不加辩驳。
跪了不到一个星期，婆婆便来祠堂找了我，以往看起来尊贵的婆婆，此时佝偻得像个老妇人。
我的禁足解除了……
四年匆匆而过，在第五年的除夕这天，我和婆婆坐在八仙桌前，像是一对真正的母女。
这些年我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婆婆，管理全家上下，一方面是因为儿媳的身份，另一方面便是因为当初我放了先生离家。
因为先生的离开，我的心里一直对婆婆都有愧疚。
我和婆婆拜完祖先后刚要开饭，就听到下人惊喜的喊声：“夫人，少奶奶，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什么？我儿回来了？”婆婆惊喜地站起来“快，快带我去看！”
我连忙上前扶着婆婆，一旁的丫鬟却隐晦的拉了拉我的衣袖。
“少奶奶，先生…先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我愣一下，还未明白丫鬟得意思，便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嬉笑声，其中还夹杂着年轻女孩的笑声。
“是……少爷在北平的爱人吗？”
一旁的丫鬟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我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们跟母亲说一下，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我像是在躲避些什么，匆忙离开了。
平静的院子，因着先生的回来，又陷入了争吵。
先生想休我娶他的爱人，婆婆不喜欢那位先进的小姐，一直不松口。
可毕竟是亲儿子，是受了十个月的罪拼死生下的，怎么忍心看他难过。
果然，在几天后先生来找了我，他先是感谢了当初的放手和这些年对他母亲的照顾，为这个家的操劳；接着他提出想要与我和离。
他似乎也知道这么做太过无情无义，一直嗫嚅着不能开口。
“先生是想要与我和离，然后娶那位留洋回来的小姐吗？”
“他跟在我身边许久，也照顾了我许久，我不能这么辜负她……”
我闭上了眼睛。
那个留洋的小姐不可辜负，所以就要辜负我；就像当时哥哥没钱娶媳妇，就要牺牲我一样……
“先生，你离开了五年，我们五年未见，如今见得第一面你便要与我和离吗？”
“我真的很抱歉……”
“先生再等等吧，快了。”
我叫人将先生送了出去，转身便吐出一口污血来。
多年来的劳累，外人戳脊梁骨的议论，早已让我的身体不堪重负。
我终究还是病倒了。
外面扑梭梭的下了满地的雪，我发起了高烧，好多天也不见好。
母亲和先生都守在我床边，还有哪位小姐。
在终日的昏迷中，我又开始说胡话。
我出生时母亲难产，险些丧命，后来母亲故去后，父亲又纳了好几房小妾，更加没人管我的死活，若不是母亲的贴身嬷嬷，只怕我早就死了。
到了待嫁的年纪便又成了货物，随便嫁到哪家给得起丰厚聘礼的人家去。
我知道先生不喜欢我，我也想要成全先生的情谊，可我做不了主，我这一生一直都是孤苦无依的。
若有来生，我希望我也能像先生一样，像那位先进的小姐一样，出去看看这广阔的世界，去听听他们的演讲，看看他们口中宣扬的新中国。
我虚弱的看着婆婆，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婆婆低头擦着眼泪，恍惚间我觉得婆婆似是苍老了许多；那位先进的小姐红着眼睛将一束不知从哪里抱来的梅花放在我的床边，接着便退到一边低着头不敢看我。
在这件事里她也是受害者，我知道的，所以我从来不怪她……
一个月后，我病逝了……
先生他们这才知道，我竟连自己的棺木和墓地都已经打点好了。
“少奶奶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原本就打算将少爷您叫回来；之前不答应您和离，也是想等她死后，不然您这个时候和离另娶，是要被别人说闲话的……”
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丫鬟，向先生交代着我没机会说出口的话。
风雪落了先生满肩。
“我们小姐一生命苦，从小无人疼爱，好几次险些活不下来……
小姐说若有来生，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蝴蝶，也去看看世界，看看山水，自由自在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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