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把车拿回来。蛋糕什么的还在上面。”莫千辰没进门,一手插兜笔挺地站在那,光将他的面庞雕刻得棱角分明。
“我帮你吧,分量还挺多,别骑车摔了。”陈宇回头走到他身边,含笑把食指环着的钥匙扣递给他。“小幽灵,你在这等着我们啊!可以先转转。”
“好,你们去吧。”莫尘点点头,唇角灿烂地扬起。
当门咔嗒一声关上时。莫尘的唇角缓缓垮下,变作一道无血色的平弧,他抬手以砸的力道按灭了大厅的灯。
像是对白日的审判。
硕大的堂厅瞬间坠入了万丈深渊。
他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呆了很久。几分钟窒息的沉默后,他缓慢启唇,开始轻声哼起歌。那歌不成调,不成曲。
没有词。
颤抖的音色在一片昏黑中,像一缕蜿蜒流动的鬼气。他是那夜中唯一的幽灵。
莫尘就这么哼着歌,虽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哼的这个东西叫歌。他脚下步子虚浮而散漫,一路走到陈柠的房间门口。
不开灯谁也不知道那里面的床和椅子是什么颜色,好不好看。
就像是他一样。不开灯谁也看不出来。
注视着室内的卧具,他那双灰暗的眸中眼波流转,仿佛黑夜中晶莹清澈的玻璃水。
一片海市蜃楼,一个哄骗的谎。
“我回来了!”
不久后,大门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门外阳光倾泻而入,映照出一张姣好的面庞,粉色狸子大衣,双腿曼妙修长,露出的皮肤莹白。
陈柠柳叶一样柔和的眉宇弯起:“惊喜!我提前回来了。”她抖了抖大衣,挂在了门口的架子上。见屋内无人,有点羞怯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像是被人看见了自己幼稚的模样似的,“啊,没人呐。“
下一秒,她收敛起脸上俏皮的神情,恢复了平日知性优雅的模样。迈步走进卧房。
卧房没有灯,莫名比平时更暗。
却可以朦胧勾出一个人的轮廓。
“谁在那?”陈柠警觉地喝道,往日温婉的声音生冷,像是流水结成了冰。
卧房外隐约的光点透进来,模模糊糊地印出一个单薄的背影,那团影子单膝跪着,散乱的黑发半遮半掩地垂在耳侧,只露出阴白纤细的脖颈。
陈柠皱紧眉,有点犹疑地向前走了一步。
“你来了。”
那团影子突然发出声音,像是少年,又像是一个幽灵。声音轻微得仿佛一个孤魂野鬼贴在你耳边摩挲着呢喃低语,夹杂着有点硌人的哑意,像是一阵吹不动也吹不出的风。
“怎么不关门啊?”
他轻轻问了一句。
随后陈柠便全身震了一下,她失神地走到门前,顺从地把门阖上。
随着轻微的啪哒声,陈柠骤然清醒,她迅疾地将手指放到自己唇边狠狠咬下,指尖立刻渗出鲜红的血珠。
“你是猖鬼!”她的声音多了尖厉,那四个字几乎是尖声吼出来的。
那团影子在纯粹的黑暗中回过头,那是一张十七八岁少年的脸,面庞不见丝毫血色,赢弱苍白似纸。却美得惊为天人。他那双空白的双眼盯着她,眼尾微向上勾,平生把苍白阴郁的面容挑出媚。
“陈柠。”
“是吧?”分辨不出情绪的口吻,平淡如死潭。
陈柠后脑发麻,但她迅速抽开门前柜体的抽屉,疾速取出两根蜡烛,沾着血珠的指尖往蜡烛烛尖一滑。
啪!
清脆的响指声,像暗夜里凭空炸响的火花。
“别动。”
压低的暗沉的呢语,嗓音沙哑。
蜡烛瞬间应声而落,发出不大不小的呜咽。
陈柠像中了邪术硬生生被定在门口,她娇美的双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棕色的瞳仁微微震动着,粉嫩的唇色缓缓褪去。她挣扎着想挣脱无形的束缚,可任凭她手臂颤抖到快抽筋的地步,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瞳和嘴唇。
而莫尘就站在她面前,如同审视猎物一般看着她,身体前倾,右手指腹轻轻擦着下巴。
“你就是那个誓要杀死所有活灵、拯救苍生的圣女啊。”他轻轻笑起来,在看不见底的黑暗中惊悚诡异至极。“天使,救世主,神,是吧?嗯?”
他微微勾着唇,阴冷的面庞染上了一抹浓重的病态,那笑仿佛一层唇釉,把他的整张脸晕得近乎艳丽。
“哈哈,不就是神经病吗?”
“神,哈哈……”
他看了她一会,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愉悦的,带着他整个单薄的身体都跟着颤抖,像一片簌簌的枯叶。
陈柠木偶似的站在那,在他压抑沉闷的笑声中低声喃语:
“对啊,我就是神经病,不是什么神明。我没有能力消灭你们这些害虫。但你们呢?你以为这个世界容得下你们是吗?!”到了最后她突然尖声笑起来,正对着他的脸庞上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他最痛恨的表情。
仿佛只有他才是恶人一般。
正义。
啊。
恶心。
“你们猖鬼厌光畏火,最恨的就是温度。呵,这人间永远没有你们的归属!你们就算占了人类的躯壳也永远得不到他们的东西,那是只有人才能拥有的!” 莫尘默默地蹲在她的两米之外,看着那张美丽的脸挣扎着变为扭曲。他眼中那片虚幻的阴影逐渐变浓变重,慢慢沉下来,化作一团浓稠的黑。
“家,爱,亲人。哈哈,你们猖鬼就算夺走一万个灵魂,变成过一万个人,也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懂吗?最终只能魂飞魄散!”
“闭嘴。”
第二声火花。
陈柠
他的呼吸微微紊乱了一瞬,在这片封闭的黑暗中像有了回声一样扎耳。莫尘闭上眼缓缓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房内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都不知道,你和那个男人一样,吵起来这么聒噪。
“恶心得很。”
他舒展开眉宇,淡淡的开口,在最后四个字时语气蓦然变得凶狠,尖锐地落下讥讽。从喉咙底部发出的低沉的震动,仿佛一声闷雷,在末夏时分颓唐地炸开。
“你刚才是想拿火烧死我是吗?”莫尘轻扯了扯一边的唇角,低低嗤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悠闲地走到陈柠面前,唇边始终噙着笑意。“好啊,我给你机会。”
他伸出五根手指,“五分钟。我给你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内有人进这个房间,我允许你点一根蜡烛。如果没有。”
他停住了。极缓极慢地绕到陈柠身侧,徐徐俯下身,偏着头凑近她耳边,在她耳畔如情人厮磨一般,轻轻吐出一口气:“你就去死。好不好?”
念到“死”这个字时,他猛地加重音量,拉长音尾,如一条毒蛇,嘶嘶地吐出蛇信。
陈柠的瞳仁狠狠地缩了一下。
莫尘从她耳畔缓缓移开,走到柜台边,俯身将那两根蜡烛捡起来,炷身是玉白的,他的手背是冷白的,像是一片淤青的雪。烛身被他随意握在手中,他的手腕向外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
黑暗里没有钟,只有莫尘用指尖轻敲烛身的叩击声。
陈柠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这时大门突然传来钥匙进锁的清脆声。
“你做的还真不少啊。”莫千辰熟悉的抱怨声。
“蛋糕甜的,解酒。”陈宇一如既往温柔地上扬着的语调。
陈柠的眼中骤然亮起光。
“柠儿不能喝酒。”
宠溺的口吻。
莫尘突然笑了一声。他转身看着她。
陈柠的眼瞳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那一瞬她面上所有的挣扎与扭曲都没有了,只有一抹极淡的笑。
莫尘脸上的笑容僵在那。
“但你会喝不是吗?我可不信陈柠回来你忍得住不激动。”
“你不会要拦着我吧?”莫千辰语气隐隐有了危险的意思。
陈宇笑了下,“拦你?呵,要拦你我做蛋糕干嘛?我妹妹又不喜欢甜食,也就你,长大了胃口还和小孩一样。” 卧室门外是人声,两个人的喧闹,两个人在等一个人的喧闹。
门内是无声,两个人的地狱。真人与非人的地狱。
莫尘拿着蜡烛的手垂了下来,“时间到了。真可惜。”他语气僵冷,看陈柠的眼神没有一丝笑意。
“你想知道活灵被你们烧死是什么感觉吗?”仿佛觉得可笑一般,他的唇角颤动了一下,“哦,不对,你管他们叫什么来着,猖鬼。
“猖鬼是吧?”
陈柠眼皮微微颤抖。
“你知道变成猖鬼是什么感觉吗?”他笑着。就这么笑着将手中的蜡烛高高抛起。
玉白色在黑暗的空中旋转半身。
莫尘收紧五指。
啪。
第三声火花。
高高抛起的蜡烛在第三个十秒落下,掉在地上。
邦。
来回滚了几下,带起一圈火。
莫尘阴灰的眸盯着那片橙红里的玉白。火在他眼里烧,没燃起半分亮。
只有玉白的蜡烛在火中融化。
他没有看着,推门走出去。
房内,女人面目全非地倒在地上,皮肤,血液,骨骼,内脏全变成了玉白,随着那根蜡烛一起被火烧化,淌下来。像是一滩惊悚的令人恶寒的烛泪。
唯一非白的是她的头发,棕咖色慢慢流到地上,积了一地的脏水中飘着她永远闭不上的眼睛,眼珠里淤着污浊的泪。
现在,他连衣服也不需要去记了。
再也不会有人夸她好看。
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