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越菱养成了在晚间下棋的习惯。她坐在静室内，门窗大开，伴随着风声雨声，清脆的棋子敲击声混入其中。
这处别苑是她及笄后越妃姑母赐下的，背靠玉山，一到春季，满山桃花。
她这几日一直住在玉山别苑，本来是要今日启程回到叔叔小越侯处，但从今晨起，忽然狂风骤雨，打乱了她的返程。
只是，在这瓢泼大雨中，越菱却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踏着地上的积水，坚定的朝静室而来。
越菱缓缓放下棋谱，往院中一望，院门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色人影。
她站起身，走到静室门口，人影的样貌也渐渐映入她眼帘。
剑眉斜飞入鬓，眉目英俊，披着黑色兽毛大氅，气势惊人。
是凌不疑。
越菱听着屋檐下被风吹动的风铎声，惊讶道:“凌将军拜访我玉山别苑，有何贵干？”
凌不疑冷冷道:“越五娘子手别伸得太长，小心哪一天从天上掉个石头下来砸伤了手。”
越菱挑眉，柔柔道:“凌将军说什么？我听不懂。”
凌不疑隐藏在大氅下的手臂一扬，一把匕首被扔到院中，溅起好一片水花。
越菱目光从匕首飘过，又对上凌不疑冷漠的双眼，仍是一派纯然无知的表情:“这是做什么？”
“培养一个护卫不易，尤其是像越五娘子这样寄居在叔叔家的孤女，能培养出几个武功不错的女护卫想必是废了不少心思吧？”凌不疑注视着这个站在屋檐下身姿纤细的女郎，等着看她的脸色变化。
虽然他的话说的极为刻薄，但他仍旧为她的手段而心生赞赏。
身为孤女，纵然有宫中的姑姑看顾照拂，但寄居在心胸狭窄的叔叔家中，不被欺负打压，而能培养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人来，京城那么多女娘，在他看来，没有一个能企及她。但话又说回去，手伸的太长，总该被打折记个教训。
出乎他意料，越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柔柔的笑容，似乎凌不疑攻击她的身世没能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刺痛。
“此前种种我暂且放过，但这次越五娘子做的太过分。你可知，跟我跟到军营，可是能按窥探军营、泄露军机当即处死的。”
越菱当然不信自己培养的人会傻到跟到军营，更何况，她下的命令是查探凌不疑的属下梁邱飞行踪，什么时候变成跟凌不疑？
明知道凌不疑颠倒黑白，可她的人在他手上，只得投鼠忌器。
“凌将军需要我做些什么？”越菱问。既然他自己来到别苑，而不是带着黑甲卫，这便说明他们二人还是有可以缓和的余地。
她等着凌不疑说出他的要求，谁料凌不疑却大步向她走来，纵使雨势渐小，他的发丝和大氅依旧被淋湿了些许。
凌不疑在越菱身前站定，他身量颇高，为了避免失去气势，越菱没有后退，反而扬起脸看他。
凌不疑看着越菱这幅样子，唇边不禁浮起一抹稍纵即逝的微笑，紧接着他道：“你能帮我什么？”
越菱道：“将军不日即将出征陇右，一时之间恐怕无暇顾及京城。我愿做将军的马前卒，将军有何事尽可吩咐于我。”
“微身奉日月，飘若萤之光。愿君采葑菲，无以下体妨。”
寂静雨夜中，雨声渐停。少女的声音娇柔婉转，娓娓动听，她的眼眸仿若含着蛛网般的情丝，将凌不疑牢牢网住。
越菱说这番话时，一直在仔细辨识凌不疑的表情。凌不疑虽是武将，却是文武双全，通读诗书，文采盎然。她说的四句诗，凌不疑一定懂。
果不其然，凌不疑神情略有动容。可下一刻，他面上却浮起一抹嘲讽的微笑：“我不缺马前卒，更不缺侍奉的人。越五娘子，好自为之。下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猛地转身离去，如乌云般厚重的大氅扬起拂过越菱的裙裾，留下一点水痕。
越菱目视他迈出院门，忽而脆生喊道：“将军，我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凌不疑没有回答，他就像一座黑色的山，缓缓地接受雨幕的洗礼。
越菱重新坐在棋局旁，她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把玩着棋子，脸上漾出得逞的笑意。
或许，我已经触碰到一点点真相的边缘。她想。但也只是一点点，不然凌不疑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和她的护卫。
“万事到头都是梦。”越菱喃喃道，“若是不能找到些事来做，这梦得多无趣儿啊。”
凌不疑冷张脸出了玉山别苑大门，梁邱飞牵着马蔫蔫哒哒的等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他抬头道：“这么快！”
梁邱起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下他脑袋：“快什么快，都被人跟家里去了还有心情说快！”
梁邱飞又蔫蔫的垂下头。
凌不疑翻身上马，梁邱起松开缰绳问：“少主公，就这样吗？”
凌不疑深深望一眼别苑，冷冷道：“人太闲才会惹出乱子。”说罢，调转马头，朝官道奔去。
梁邱飞问:“什么意思？少主公是在说越五娘子闲吗？”
梁邱起又拍一记他的头，不顾梁邱飞的怒目而视，一本正经道:“少主公的意思是，得给越五娘子找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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