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恍如梦一场。
皓翎的二王姬,昏昏沉沉,几近四十年。四十年若如凡人,则是过了大半生,从一个美娇娘,变成长出银丝的老妇人。可对于神族,却不过是人间的四十天一般,她依旧那么漂亮,五官精巧,生就得一张芙蓉面,只是那双清澈如泉,不掺杂质的眼睛,已经四十年没有再睁开过。
这场病来的突然,从千里迢迢去找意中人,而后却见玱玹娇妻美妾,沉迷温柔乡。她看不透,只觉得偌大的宫殿被分成两半,一半是玱玹和小夭,一半是自己,无形屏障,隔绝半生。
原来,玱玹从没拿自己当过知心人。
她进不得,又舍不得退,回奔了五神山,刚从神鸟上下来,便跌进了皓翎王的怀中,昏迷了过去。
静安妃生下她时,算不得多么顺利。她不过一个平常的乡野女子,亦不会说话,身体也比一般神族女子柔弱些,产下女儿时便有血崩之症,全赖皓翎王的灵力相护,才保全这一对母女,因而阿念的身体一直算不上多好。
皓翎王偶尔午夜梦回,便想起刚出生的阿念,连哭声都比旁的婴儿弱些,心里疼惜,便不太逼她练功,凡费神的课业,也不勉强。阿念渐渐长大,又从小养着,除却说话走路比别人慢些,竟也看不出体弱来,术法虽不精进,却也足够傍身,更何况身旁还有一个海棠。
皓翎王想,这便够了,阿念不管任性也好,顽劣也罢,左不过是能平安长大。
是故这一场病,倒让皓翎王手足无措,抱起昏迷的女儿,一路小跑进了含章殿。蓐收一边跟在身后,一边差人去请医师,一边又让海棠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讲一遍。
他面上看着仍旧是那副冷静模样,可要细看,在阿念从神鸟上倒向皓翎王时,他那双已经抬起的手,以及微乱的步伐,哪有平日里稳重自持的样子。
蓐收大人文能提笔治国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面对阿念,却总要生出几分急切来。怕她惹事,又怕她不开心。如今看来,还是让她惹事才对,毕竟惹事苦的是别人,而不是她自己。
这病来的蹊跷,五神山所有的医师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念昏睡,开的药方不过是滋补之物。不幸中的万幸,阿念虽昏睡不醒,却没有别的症状,身体并未变差。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年玉髓用着,寒冰玉床躺着,就连五神山后山处的寒冰石,都被蓐收想办法完完整整的凿了下来,抽出冰晶,日日放在阿念身边,饶是如此,却迟迟不见她醒来。
蓐收每日忙完正事,便去藏书阁,寻找能医治她的法子。一开始看的不过是药理,后来竟也去看一些禁术,再匆匆赶往阿念的含章宫去看她,往往是月上柳梢头,日复日一,从未间断。
他对着阿念总是吐槽,一开始是说说从前阿念任性时做的一些事,而后十年,渐渐只说一些最近发生的事,再往后,他逐渐沉默,只静静地看着躺在寒冰床上的阿念。
“阿念啊阿念,你若再不醒,我只好去找别的法子了。”
他只当阿念是为情所困,心里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便是绑,也要把玱玹绑上山来,按着人给阿念发下山盟海誓,权当是了却她的一桩心事,再往后的事……左不过先过了这一遭。
可阿念只是静静躺在那,不言不语,面庞却是有些消瘦。太静了,静的竟有些不像她。
一直到第四十年冬,梅花盛开,红梅傲立枝头,蓐收一身白的大氅,慢慢的走进殿中,站在门口脱了大氅,露出手中一枝红梅。
他静静站在门口,待身上寒气散尽,才慢慢走到阿念床前,将手上梅枝放到人床头。梅香若隐若现,萦绕鼻息。还未等他开口,床榻上的人眼睫轻颤,竟然慢慢的睁开了眼。
蓐收一时间愣住,几分不可思议,几分惊喜,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而后心底涌上一股如烈酒一般的情感,吐不出,咽不下,灼烧着喉咙,哑着声音开口。
“阿念,你个小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