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

作为班主任，班上每个人的水平实力怎么样，罗老师心里大概都有底。凯风的成绩其实一直属于不上不下的状态，说好称不上多好，说差也不算很差。他把那张数学测试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对于这是凯风做出来的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压轴题的解法甚至比标准答案还要优越。

     要知道五班的第一名都在最后一问上卡了壳。

     罗老师已经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之前一不留神泄了题，但冷静下来想了想，可能性几乎为零。这种班级组织的跟测卷一般都是他备课的时候随机从往年教研组自创题里挑选的，换言之，每次测试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准备的考题是什么，学生就更不可能了。

     他沉思了一会，打消了让凯风单独再考一遍的念头，近十年的教学生涯让他明白照顾学生的自尊心很重要。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前排的一个同学去通知凯风到讲台旁来一趟。凯风很快来了，现在是下课时间，并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

      凯风站在讲台旁，洗得发白的校服干干净净，刘海拢到耳后，一副标准的乖学生模样。老师对于乖学生总是会喜欢的，罗老师也不例外。“凯风，你这次测试进步很大，是在外面补习了吗？”

  被问话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编了个理由，“嗯，找了一个补习班。”

  凯风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安静且温和的态度很难让人怀疑是假话。罗老师点点头，心想这还算说得通，即使有假，等期中考试的时候也不攻自破了。

       第二节大课间的时候，凯风照样趴在桌子上小憩，好不容易有点迷糊，却被一道刺耳的声音扰了清净。

      “呦，满分啊，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

      瞌睡被惊跑了，凯风慢慢抬起头来，有些发懵的眼睛在看清说话者后一点点变得冰冷。

      他认识这个人，不但认识，而且对这人的恨绝不亚于闫宇。此人是旷课逃学的典型，还是闫宇的一条走狗。头发挑染了几缕绿色，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虽然还未进社会，但已经初显了混混流氓的痞性。

     “哎，你不是他同桌吗，你信不？”这人一把抽走了凯风的数学试卷，往一旁的子宇脸上怼。作为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子宇很少见过这样不可理喻的场面，骨子里的修养让他一张脸憋得通红也没想出合适的话回过去。

     那人见子宇这样极其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一把推开子宇，却也没敢再怎么样。就只是一屁股坐到他桌子上，居高临下地斜眼看着一脸冰冷的凯风，伸手就去够桌子上的卷子，却扑了个空。

     ”柯尘，把手从我的桌子上拿开。“凯风不动声色地把试卷往自己这边拉近了，而面前的人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嗤笑了几声，突然用力把试卷扯过来，薄薄的纸张应声而裂。柯尘不屑地看了一眼从中间裂开的一百五的字样，发出几声冷笑，在众目睽睽下用力揉成一团，随后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抄来的卷子还当宝了，还敢跟我叫板，皮痒了还是怎么的。“柯尘一脚踩在凯风书包上，慢条斯理地嚼着口香糖，摆明了要故意找事。

     小巴作为重生系统一直暂宿在凯风身边，透过显示屏看见这一切气得不得了，心想这个人怎么也这么坏，嗖地飞了出来，瞪起绿豆小眼挥着短翅膀乱打柯尘的头，奈何身体是个虚无的状态，而且除了凯风没人看得到它，所以没能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攻击和损伤。它又瞅瞅凯风一点点变青的脸色和不知什么时候又藏进袖口摩挲着的刀片，心知不好，着急地飞了一圈却疑惑地发现周围围上来不少人，却都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样子，简单的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也这么冷漠。

     小巴急着寻找能赶快解救并阻止自家宿主当众做出什么出格事的办法，而凯风瞧着面前飞来飞去的球嘴唇微抿，还是默默把袖口的刀片推了回去。依然用那副单一的声调，不带一丝情绪起伏，”你到底要干嘛，有病就去治。“

   柯尘有些被凯风周身散发出的冷意惊到，微微眯起眼睛，但仍然决定继续找茬，"喂，闫宇呢？"

  凯风还没开口回怼，突然响起了一道清丽的女声：”哎呦真是奇怪，闫宇在哪你应该清楚吧，这时候又开始讲义气当走狗了，有本事今早上别夹着尾巴第一个开溜啊。“

  蓝天画双手抱在胸前，半靠在门上看着这边的热闹，长发用绿色发带束成两个辫子拢到脑后，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柯尘就跟看跳梁小丑一样。

    ”你tmd少给我管闲事。“在全班面前被一个女生下面子，柯尘有些恼羞成怒。

    蓝天画根本不正眼看他，只是冲着凯风喊了一声："喂，有人找你，快点出来等会上课了。”

    凯风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示意，随后绕过面前挡路的人走了出去，身后传来柯尘恼怒的声音，“放学你给我等着，有本事别跑！”

    蓝天画在凯风经过门口时认真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看，是难得一见的好容貌。就是那低着头的受气包模样让她皱了皱眉，心里想怪不得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揪住他一个人欺负，但也只是淡淡收回视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凯风走到门外，看见洛小熠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微微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这是你的杯子吧，早晨不渴吗？"洛小熠语气淡淡，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凯风被他这么一问才发觉喉咙是有些发干，并想起来他和洛小熠相撞的时候确实隐约听见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不过早上跑得太急，就没有注意到。

  “谢谢。”凯风伸手接过，好看的脸上没什么情绪，眼睛也不看洛小熠。

  洛小熠偏头看看十班乱哄哄的人群，原本舒展的眉头皱了皱，“我刚刚听天画说了，你们班的人也太过分了，实在不行就去找你们班主任，这种事情老师不会不管的。”

  然而面前的人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过了一会，凯风才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

  “好。”

  洛小熠盯着他半晌，嘴角划起一个弧度，不禁有些发笑，“除了谢谢和好，还没听你说过其他的话。”

  凯风原本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听了这句话才重新抬头看他，单调的声音带了几分揶揄，“那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或者你想要我说什么？”

      凯风微微倚在走廊窗前，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顺着云边溜下来，透过玻璃洒出大片光晕。少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流光给他的脸庞镀了一层金边，越发衬得他俊秀挺拔。那双好看的蓝色眸子没有之前的单调和淡漠，此刻带了几分揶揄，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表情，但这双眼睛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生动无比。

  洛小熠愣在了原地，刹那间竟有些失神，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他只记得两人视线交接的那一瞬间，自己突然升温的脸庞和不听话的心跳，心底突然被放大的悸动让他第一次觉得那句“此人只应天上有”不是夸张手法。

  凯风看着眼前毫无反应的人，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上辈子光顾着向上爬了，怎么没发现洛小熠这么能盯人呢。想走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有些僵硬地站着原地，任由洛小熠呆呆地盯着自己看。

  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打破了此刻两人间莫名的尴尬，凯风轻咳一声，拿着杯子想回教室。洛小熠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前言不搭后语地也说要回教室。看着红发少年有些落荒而逃的身影，凯风莫名有些想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好玩。

  这节课是自习，凯风转着手中的笔，想起来洛小熠那句“老师不会不管的”居然轻笑出了声。声音很小，但惊了旁边的子宇一跳，要知道自从和凯风做了同桌后他就没见过这人有什么其他表情，更别提笑一笑了。

  凯风感受到子宇惊奇的目光，转过头去，声音极淡极小地解释了一句：“想起了个笑话。”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那群人欺凌的时候，那时高一的班主任还不是罗老师，而是另一位姓海的老师。他当时向那老师求助，看着班主任一边改作业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都是这么大的人了，都在青春期，有点冲突什么的很正常。

  “都是同学，以后熟了就好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成绩搞上去。”

  自始至终，海老师都没抬头看过站在办公桌前的少年一眼，只觉得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而且都高中了能有什么大事，甚至觉得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学生在夸大事实。

  若他能抬头看一眼，哪怕就一眼，他就能看到少年脸上面积不小的淤青块和下巴上的几道血痕，以及在他说出那些话之后，少年如受惊小鹿一般的眼睛里的迷惘，惊讶，恐惧，以及无尽的寒意。

  曾经满怀希望却被狠狠打碎，曾经对光明怀有一丝希冀却被重重推入黑暗的深渊，他早就不再相信这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