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庭远睁眼醒来,已躺在自己房间。
芷兰端着一碗药,道:“这是我吩咐后厨给你煎的药,你受了伤,喝下去会好得快些。”
“多谢芷兰姑娘。”唐庭远接过药,眉头一皱,旁边的韩云深带着钟塔阳躬身行礼:“多谢少侠临危相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唐庭远道,“晚辈不过是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韩云深微微颔首:“能有少侠这样武功盖世又品德高尚之人,实乃当今武林之幸。”
“前辈谬赞,晚辈技不如人,说来也实在惭愧。”唐庭远道。
“少侠输给他,不丢人。”韩云深笑道,“倒是少侠的伤,一时之间也难以痊愈。”
唐庭远微有疑虑:“我这伤病,是前几天种下的。”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斩杀胡烈当晚的情景,自己为保护那女子,奋不顾身为其挡下一枚飞镖,当时未察觉异样,只当是普通暗器,如今看来,那飞镖上恐怕早已涂上慢性毒药。
韩云深道:“老夫读过几本医书,略懂一些病症。肺脏之气本应宣发肃降,如今少侠的肺脏之气虽浊却降,不得宣发,口唇略微发紫。敢问少侠前几日可是中了什么毒?”
唐庭远微微偏头,道:“没错,前几日我撞见武夷的胡烈在为非作歹,便出手制止,没想到中了他的暗器。”
“武夷派的暗器?可是墨花镖?”韩云深道。
“不是,这个暗器像一枚铜币,我已把它取出来了。”唐庭远从包裹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韩云深打开一看,这布袋里装的是一枚暗绿色的铜币样金属圈,上面还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纹,浑身透露着一股异样。
“这个暗器,就老夫所知,中原武林,绝无此物。”韩云深道,“老夫才疏学浅,唐家是暗器大家,或许少侠可以带回去让你的师父们鉴别鉴别。”
“晚辈也正有此意。”唐庭远道。
“少侠的伤病,老夫暂时用药物控制住了,不过切记,七日之内不可大动内力,否则会内伤加剧。”韩云深道。
“多谢前辈!”唐庭远道。
“少侠不必客气,若非少侠出手,小芸怕是已被劫走了。”韩云深笑笑,转头对着门外道,“你还在偷看什么?还不快进来谢过恩公?”
众人循着韩云深的眼神看去,门外鬼头鬼脑地探进来一个素衣布衫的小孩子,正是之前被老丐劫持的小丫头,她见被韩云深发现,无奈的吐着舌头道:“这都被阿爷你发现了。”
“你这小丫头,鬼灵精怪。”韩云深转而对唐庭远道,“这位是我们帮主的女儿,跟在我们马队里历练。”
“小芸谢过恩公救命大恩。”小芸行礼道。
“小姑娘年纪虽小,但也临危不惧,日后定有一番作为。”唐庭远道。
小芸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她第一次出远门就被劫持,当然是十分惊慌。但她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敢,嘿嘿一笑,继而对韩云深道:“阿爷,除了这位恩公,我今天又新交了一个朋友。”
韩云深眉头微皱,转而看向钟塔阳,钟塔阳连忙道:“定是三弟没有看管好,我待会就责罚他。”
小芸道:“阿爷你想什么呢?三叔叔没让我出这个客栈,我是在后厨新交的朋友。”
韩云深道:“你又跑去后厨惹祸了?”
“哎呀!不跟你解释了。”她转而向门外喊道,“别在外面站着啦,快进来吧!”
过了一会,一个身着粗布衣,脸上脏兮兮的小男孩从门外慢慢走进来,他低着头,一路默默不语。
芷兰微微一笑道:“你是后厨的那个小伙计。”
小男孩微微抬起头,带着不安的眼神看了看芷兰,点点头道:“小的就是后厨砍柴烧火的伙计,没事的时候也帮着阿宁哥跑堂,各位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韩云深问道:“你如此年纪,为何在这店里?你的爹娘呢?”
小男孩道:“我记不起爹娘在哪了,我只记得阿宁哥,是他把我带回来的。”
“莫非这店小二是拐子?”韩云深心中思索,脸上却渐渐浮现怒意。
正问道,楼下传来阿宁的呼喊声:“家维!家维!你又跑哪去了?”
“小二!”韩云深怒不可遏地吼道。
楼下阿宁听到韩云深充满怒气的呼喝,心中一紧,硬着头皮连忙走上去。
“来了,这位爷,您是需要点……”一进房门,阿宁就愣住了。只见韩云深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小男孩站在小芸旁边低着头默不作声,他误以为是小男孩惹怒了韩云深,连忙准备牵过小男孩,却被一旁的钟塔阳出手制止。
“这位爷,这个小子不懂事,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这一回吧。”阿宁赔礼道歉道。
“你莫要在此惺惺作态。”韩云深横刀架在阿宁脖子上,道,“对付你,我不用武功,也不会打破什么封刀誓言。”
阿宁闻言当即面色一白,双膝发软,“噗通”一声跪下,言语尽是哭腔:“爷!饶命啊!虽说小的这个店子平时都是做些小本生意,也赚不到什么大钱,但小的真的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爷求你饶命。要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小的给爷赔礼道歉!”
“你若老实招来,老夫饶你不死。”韩云深道。
“招!招……爷要小的招什么啊?”阿宁此时疑惑不解。
韩云深虽说怒气正盛,但芷兰反倒是听明白了些什么,只见韩云深怒骂一句,抬手一掌准备劈下,小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却马上跑到阿宁面前护住他。
这一下陡变,令韩云深始料未及,不过芷兰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这是?”韩云深疑惑道。
“爷,求你放过阿宁哥哥吧,阿宁哥哥是个好人。”小男孩流着泪道。
韩云深又指着阿宁,“你究竟是不是拐子?”
阿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男孩,精明如他,登时便明白,韩云深这是误以为自己是拐卖小男孩的牙人,他当即哭着道:“爷,您就是给小的天大的胆子,小的也不敢去做这种事啊!”
“那他是哪来的?你怎么让他去做砍柴烧火这种事?”韩云深道。
“爷,您有所不知,他是我捡来的。”阿宁道。
“捡来的?”韩云深疑道。
阿宁点点头:“小的本是街边一个快饿死的小乞丐,几年前流落到这里,被这家店的主人收养,他们夫妻二人膝下无子,便把小的收做义子,后来他们都去世了,小的便继承了这家店。几个月前,小的从外买些食材,回来的时候看到他昏倒在一棵老树下,当时天寒地冻小的实在不忍心,所以才把他捡了回来。小的流落街头时确实因为生计偷了别人一点东西,但后来义母日日教导要小的做一个好人,不要去做偷鸡摸狗的恶事。所以小的再也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一直都谨记着义母的教导。”
阿宁见韩云深怒气渐消,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对了爷,您要是还不信,可以让他给您看那个东西。”
韩云深道:“什么东西?”
阿宁对小男孩讲:“家维,你快把那个东西拿出来给这位爷看看。”小男孩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玉葫芦,那玉葫芦甚是小巧,只有一个指头这么大。阿宁连忙道:“小的捡到他之后,他一直高烧高热,用了什么法子都没用,后来碰到一个云游四海的道长,他给配了几味药,效果立竿见影。那个道长给小的留了这个玉葫芦,说如果日后家维的病复发,就让小的去武当山找他。”
唐庭远看着这个玉葫芦,心中闪过一丝惊讶,他问阿宁:“给你葫芦的道长,是不是长髯及胸,身负木剑?”
“正是!正是!”阿宁惊喜道,“这位爷可曾见过那个道长?”
“所谓吉人自有天相。”芷兰道,“那位道长,就是武当山的清和真人。”
“武当的清和真人……”阿宁突然惊讶的说不出话。
“他是当今武当派的掌门。”唐庭远道,“看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既是清和真人的信物,那便无虚假。老夫刚才气急,还望见谅。”韩云深吩咐钟塔阳拿出二十两银子,“这些钱,是老夫的小小赔礼。”。
阿宁摆摆手道:“不不不!小的无功不受禄,怎能要爷的钱?”
“你拿着,你救了这个孩子,就是有功。”韩云深道,“老夫恩怨分明,若你真是牙人,现在你已是我刀下亡魂。”
“你就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这些钱可以拿给这个孩子买点御寒的衣物。”钟塔阳道。
阿宁看着小男孩,眼中一热,道:“小的多谢各位爷了。”说罢,他转而对小男孩道:“我们去给各位爷多炒几个好吃的菜去。”
小男孩怯怯的应了声,跟着阿宁出了门。
唐庭远看着他们离开,道:“这个小孩,为什么会昏倒在这荒郊野岭呢?”
“或许是从别的地方逃荒过来的,就连我们地处偏远的天峰山,山下有时也会有一些逃荒过来的人。”钟塔阳道。
韩云深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少侠准备往何处去?”
唐庭远道:“晚辈要往西走。”
“往西走……”韩云深眉头微皱,“可惜不同路,我们是往北。”
唐庭远看出了他的担忧,道:“请前辈放心,往西不过十几里便有我们唐家的人接应,倒是前辈要一路小心,不要再遇上什么怪人。”
韩云深看了小芸一眼,道:“我们会看好她,回去也好跟帮主有个交代。”
说罢,钟塔阳从怀中拿出一袋金银,韩云深道:“此次感谢少侠出手,这袋金银,是我们天峰山的一点心意。还请少侠收下。”
唐挺远摆摆手:“前辈给晚辈治病,已是大恩,不用再如此。”
韩云深道:“少侠救下我们帮主的女儿,如果老夫不感谢,那回去之后帮主肯定会责罚老夫不懂礼数。”
唐庭远摇摇头道:“路见不平,本是我等行侠之人分内之事,韩老先生恩怨分明,深明大义,晚辈又岂能受此大礼。心意晚辈已收下,还请韩老先生收回金银。”
韩云深看他拒意已决,不好强迫他收,便让钟塔阳把钱收了回去。而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柄短刀,刀柄上刻着“天峰山”的字样。只听韩云深道:“这是我们天峰山特制的短刀,锋利无比,少侠拿着这柄刀,从此以后,如有用得上天峰山的地方,少侠只需要差人拿着这柄刀前来漠北天峰山,老夫必当前来相助。”
武林中人以信而立,紫面刀魔更是讲究信义二字。唐庭远明白,若是再拒绝,那在韩云深看来便是在瞧不起他的信义。于是他收下短刀,行礼道:“多谢前辈!”
“少侠一路保重。”韩云深说罢,便带着小芸和钟塔阳一同出了房间,临走时说道,“少侠所用之药,需一刻后需运起内功,方可加深药力,想必已快到时辰了,少侠你切莫忘记。”。
“晚辈明白。”
送别韩云深一行人后,唐庭远盘腿打坐,运起内功,不过一会,腹中疼痛之感便消除大半。
芷兰看着他收功起身,便知他已恢复十之五六,她笑道:“公子既已恢复,那芷兰便不打扰了。”
“多谢芷兰姑娘。”唐庭远明白,芷兰一直守在这里,是为了防止武夷派的人再来寻仇。
“不用谢,日后若有缘,我们还会再相见。”芷兰道,“公子路上要小心。”
唐庭远看着面前的女子,内心溢起一丝复杂,他的内心似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良久,他才开口道:“若是芷兰姑娘有需要,尽管来唐家堡找在下,在下一定在所不辞。”唐庭远斟酌许久,才缓缓吐词。
芷兰沉默一会,道:“若是要你违背师命,你愿意吗?”
唐庭远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听芷兰轻笑一声,道:“骗你的。”
“你快出发吧,莫耽误了时辰。”芷兰道。
唐庭远思忖片刻,从袖里取出一柄暗器,递给芷兰。
正是之前被她抢下的九凤翎羽。
芷兰笑道:“少侠送给别人的临别赠礼可真特别。”
唐庭远道:“在下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姑娘可持此物,来我唐家寻求帮助。”说罢,他抽出短刀,也学着天峰山的样子,运起内力,在暗器刃上刻下“庭远”二字。
芷兰端详了一会暗器,笑道:“少侠的暗器,不会涂了剧毒吧。”
唐庭远摇摇头:“暗器虽然是我做的,但我没有淬毒,我们唐家,只有一位师父懂得用毒,其他的人都不懂。”
“这可奇了怪了,你们唐家下毒可是令世人闻风丧胆,青城派的人不久前才遭到你们唐家的毒手。”芷兰道。
唐庭远沉默一会,道:“实不相瞒,我就是为此事下山的。”
芷兰本欲多问几句,但瞧着他的面色,话到嘴边又止住。她收下九凤翎羽,嘴角微扬道:“既然你完成了师命,就快回去吧。”
唐庭远缠上包裹,抱拳道:“芷兰姑娘,后会有期。”
说罢,他快步出门,不再回头。
“唐爷,这菜刚做好,您就要走了?”
耳边传来阿宁的声音,唐庭远扭头一看,正是阿宁和家维端着菜盘子站在那里,他从怀中摸出几锭碎银放到餐盘中,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阿宁见芷兰缓步走下楼梯,挠着头道:“韩大爷刚走,唐爷又走了,小的这刚做好菜呢,这可怎么办。”
芷兰轻笑一声,对阿宁道:“阿宁,我想带这个孩子走,你可愿意?”
阿宁惊讶道:“姑奶奶,您莫不是消遣我?”
芷兰笑着转头问家维:“家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男孩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