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林树一生中最恨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顾安。

水滴一下一下的砸着林树的头上，殷红的脸上高仰着，白皙脖颈迎接着一次次的冲刷。朦胧的水汽弥漫在狭小的浴室里，覆上了他布满红血丝的眼仁和黑棕色瞳孔，干涩的眼里似乎想溢出点什么咸苦的液体。

林树喜欢在这个小小的浴室里，只有当湿热的气体钻入鼻腔，侵入黏膜里的毛细血管，连同五脏六腑都被洗涮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才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有人权的人。

他不再是什么被母亲厌恶的阿树，也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木木，更不是学校里被人肆意霸凌的小可怜。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林树抬起自己的手臂，望向被水汽泡得发白的指腹，才回过神来。

他拂过手指上的褶皱，就这样直直的盯着，看着水珠缓缓落下，沿着手指流过手掌再流向手腕，最后携着热气抚过满是褐色印记的手臂，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板上。

林树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太对劲了……总是被恍惚感充斥着的脑袋，与嗡嗡声作伴的耳朵，还有那零零碎碎片段似的剪影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的不对劲。

我好像……生病了吗？

清晰的感受到四肢的生命被一点点抽离出来，简直和滴水之刑差不多。可再坏能坏到哪呢？

林树顺着无力的身体贴墙俯下身，喘息着把头深深的埋进热气，任由窒息感窜进肉体里占据大脑。

终于，他还是在肺里最后一丝氧气耗尽之前抬起头来，胡乱的用毛巾匆匆擦过身体，套过衣服就躺下床——一张以前林树敢都不敢想的床。

被窝里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林树，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糜烂味道，是林树认知中母亲和家的味道……

他不想闭上眼睛，他想永远待在这里，即使知道当初那个所谓的父亲带自己回“家”只是为了不让这个丑恶的把柄被一个低贱的妓女把握。

母亲挂断电话前的那句有些哽咽的我爱你，像只可恶的蚊虫在脑中挥之不去。林树好似可以看到母亲说话时的痛苦表情，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还有那啜泣声，全都牢牢的钉在记忆里。

蒙过被子，享受着氧气一点一点变得稀薄的时间，庆祝着又熬过一天。

对于林树来说，

“这张床简直是最小单位的罗亚方舟”

没有朝自己用力挥舞的拳头，没有嘲讽和讥笑……有的只是自己和无尽的黑夜。

除去后来顾安嘲讽这里和老鼠洞没有区别外，一切都太美好了，林树甚至害怕这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可白昼终究会到来，无论林树祈祷多少次，他还是无法逃脱去学校的命运，被迫熬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注：“床是最小单位的罗亚方舟”引用自草东没有派对这个乐队的〈床〉中的一句歌词，后续也可能会有歌词出现，就是想夹带点私货哈哈哈。这是一个很好的乐队，推荐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