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鹤云愣了愣,问道:“那是什么?”
苏啼霜回:“举个例子,当一个人在一个城市里面,而那天这个城市经历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比如地震,他看着房屋倒塌,听着人们的惨叫却无能为力。最可怕的是,地面在他的面前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一下子站在上面的人就像是不存在了一样,掉进了深渊。紧接着这个裂缝又合上了,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消失的那些人却再也不可能回来,他们被永远的困在了地球的最深处。”
“这个人侥幸躲过一劫,但他会开心吗?不,他很害怕,也很内疚。从此以后,他只要碰到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声音等等都会导致他的应激反应,每到这时他的大脑会强制回忆那段血淋淋的回忆,他会痛苦,会哭嚎,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创伤后应激障碍有很多表现形式,并不只有这一种。)
12
嘉兴警局门口。
张成站在台阶上走来走去,皱着眉头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他张望着远方,忽然面露喜色,赶忙往那边跑去。
“啼霜!”
张成拉过苏啼霜,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
苏啼霜哭笑不得,她说道:“张叔叔我没事,不用担心。”
张成一脸严肃:“你知不知道江枫有多担心你。”
苏啼霜讪笑着,拉过旁边的李诗情:“张叔叔,这位就是李诗情。”
她又指指旁边:“那位是肖鹤云。”
李诗情温和的笑着:“张警官你好,我们来是因为45路公交车爆炸的事情,来看看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
张成也回以一笑:“我知道,两位跟我来。”
张成带着三人往会议室走去。
可谁知刚刚坐下,江枫就不管不顾的闯进来。
在座的人都是一惊。
几人的眼神在苏啼霜和江枫之间打转。
张成轻咳一声,吩咐道:“小江,你和啼霜先出去。”
江枫应了一声,紧接着拉起苏啼霜就往外走。
“你慢一点。”
苏啼霜小声道。
江枫充耳不闻。
不久,两人来到一间没人的房间。
江枫将苏啼霜拉到桌子前,然后一把将她抱了上去。
苏啼霜自知理亏,便乖乖坐着不敢乱动。
江枫拿出手机一顿翻,随后将充斥绿色的聊天界面给苏啼霜看。
“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苏啼霜有些心虚,声音小若蚊吟:“我忘了,对不起。”
江枫偏头笑了一下,但笑着眼圈就红了。
“我是真的很担心你,”江枫看着苏啼霜,声音里带着委屈,“你下次要是再不回我消息,我要你好看。”
苏啼霜哎呦了一声,连忙将江枫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我在这呢,想哭就哭吧。”
江枫其实是不想哭的。
他很生气,气苏啼霜不回他消息,让他担心。
又很怕,害怕苏啼霜死在爆炸里。
但所有的一切,在听到她说话的那一刻便都变成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乐极生悲,就是如此吧。
他实在不敢想,如果苏啼霜死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江枫紧紧抱着她,仔细感受她的存在,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13
“杜局,张队,”女警官推门走进办公室,手上拿着两册资料,伸长胳膊一份放在杜局面前的桌上,一份放在张成的桌上,“这是苏啼霜的谈话记录,我看过了,和那两人提供的没什么两样。”
杜局拿过资料,又将手上印有苏啼霜信息的资料递给女警官。
“悬疑小说家?”女警官惊呼一声,对于苏啼霜的职业感到十分惊讶,“可是她不是确诊过血管迷走性晕厥吗?按理说情绪波动不能过大啊。”
杜局看她一眼,说:“虽说她是十八岁确诊,但这种病只要保养得当,复发的概率不大。”
女警官点了点头,又将三人的生平放在一起查看。
“奇怪,这三个人完全没有交集,”女警官看向杜局,问,“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两个小崽子在钓鱼,提供的线索都有效,但引导的太明显,”杜局翻了翻苏啼霜的谈话记录,“这个人嘛,虽说说得和那两人没差多少,但引导性要少的多。”
张成放下手中的资料,嗯了一声:“现在还不清楚他们两的真实意图。”
接着他仰面思考了片刻,随后看向杜局:“那咱们就将计就计,一会儿陪他们再聊聊。”
“这样,”杜局从座椅上起身,“对外的信息我来抓,你们就好好摸一摸这几人的真实意图。”
“我回来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苏啼霜走到李诗情旁边坐下。
李诗情下意识看了一眼桌子另外一边的警官的反应,看他没有异样,便转头用眼神询问苏啼霜“你还好吗”。
苏啼霜笑着点点头,示意李诗情别太担心。
紧接着,张成和一位女警先后进入会议室。
张成坐到肖鹤云旁边,将一张纸展开在面前的桌面上。
“这是45路公交车的座位图,”张成将纸推到肖鹤云面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能不能凭借你的记忆,给我把乘客坐的位置标注出来。”
“应该可以。”肖鹤云看了张成一眼,随后接过女警递来的笔,开始了他的叙述。
没多久,乘客的位置一目了然。
张成拿过纸张,惊叹道:“小伙子,你这记忆力惊人啊。”
“我、我是做游戏的,”肖鹤云生怕这位敏锐的警察会猜出些什么来,有些慌张,“就习惯记一些人物场景。”
“你学的专业就是做游戏的?”张成看着纸,声音起伏不大。
“对。”
张成抬头:“那你上学的时候一定专门做过这方面的训练吧。”
张成声音平静,眼神却深不可测,下意识的肖鹤云偏头躲避了视线。
“额,也没有,”肖鹤云重新和他对视,“就是下意识的职业习惯。”
张成站起身,在肖鹤云身后徘徊。
“这种训练挺实用的,”而后张成微微抬头,作回忆状,“我记得,警校的刑侦专业也有类似科目的训练。”
张成开始试探了。
“是吧,叶倩?”张成看向女警。
叶倩嗯了一声,回道:“没错。”
忽然,张成的手按在肖鹤云的靠背上,低头问:“诶,是不是只要你去过一个地方,就‘啪’的一下,全都印在脑子里了?”
李诗情有些担忧的看向肖鹤云。
而肖鹤云抬头看向张成,说:“应该是吧。”
随后张成让他画下警局的平面图。
当结果出来时,在座的警察无不震惊,因为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小伙子,”张成站在叶倩旁边,俯身将散开的照片归为一沓,递给肖鹤云,“这是我们采集到的我们认为的,在爆炸前公交车上的所有乘客。但很可惜,都非常模糊,而且不是背面就是就是侧面。你能凭借你的记忆力帮我们辨认一下吗?”
肖鹤云点了点头接过,放在李诗情面前,这样三人就都可以看到了。
苏啼霜经历的循环远没有其他二人多,所以她的注意力并不在照片上,而是在那些警察上。
但她又不能表现得太奇怪,于是她就凑近李诗情看照片,实则她所有的感知都放到耳朵上了。
突然,一阵老式电话铃声响起。
一瞬间,李诗情面容惊恐,全身绷紧,攥着肖鹤云的手用力到发白。
苏啼霜缓缓将手放在李诗情的肩头,将她整个人都环在了臂弯之下。
几人都注意到了李诗情的反应,不可避免的心底升起一丝怀疑。
叶倩出门接电话,而张成看着李诗情问:“你怎么了?”
肖鹤云抢先答道:“她应该是看到这些遇难者的照片,受刺激了。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特别自责,觉得自己发现了异常却什么都没做。”
随后,肖鹤云覆上她的手,以示安慰。
“那你们要不要到会客室休息一下?那里有沙发,过一会儿再问。”
李诗情缓了一下:“我没事。”
而后,李诗情调整了一下坐姿,肖鹤云将照片拿了过来,看向张成说道:“没事,我自己看。”
“张队,嫌疑人身份已经确定了,”叶倩打开门,走到张成旁边说,“陶映红,五十六岁,原籍是焦岛的,家住在港务新村,在市化工厂工作。”
几人都在听着。
张成看向叶倩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又是一阵老式电话铃。
苏啼霜察觉到李诗情的异样,默默的用手轻拍她的后背。
李诗情抬头与苏啼霜对视,静静的往她怀里缩了缩。
“张队,陶映红和王兴德是夫妻关系。”
叶倩面容严肃的放下手机,对张成说道。
一时间,在座的人表情各异。
而后,张成深深看了肖鹤云等人一眼,便和叶倩离开了会议室。
14
他们走后没多久,剩下的那位男警便将三人带到了会客厅。
三人依次坐下,待男警走后便开始说话。
“我刚刚听见那个铃声我真的没控制住,我条件反射就以为要爆炸了。”
李诗情的语气带着一丝愧疚。
肖鹤云说道:“没事。”
“都怪我,”李诗情自责道,“我们现在在这真的一点消息也得不到了。”
苏啼霜碰了碰李诗情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们单独在这太久,放宽心。”
李诗情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能只是帮警方破案,我们还要找到阻止爆炸,解除循环的办法。”
肖鹤云看向李诗情:“我们还有机会。”
苏啼霜侧头,心道:这氛围绝了。
“先是苏啼霜借合作之名拿到了王兴德的资料,”叶倩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叙述道,“之后将资料拍照发给李诗情,二人再根据资料上的信息找到了王兴德的宿舍,肖鹤云名下手机的最后一同电话是打给开锁公司的。”
叶倩有些怀疑:“他们是想干什么?”
随后她转头试探性的问两位前辈:“是不是想毁灭什么证据?”
杜局依旧看着监视器:“恰巧王兴德的室友回来了,开锁公司也没接单。不过跟他们接触过的几人都己经接过来在路上了。”
张成点了点头。
“有可能两个人不是目击者,”叶倩推测道,“说不定,他们有胁迫陶映红和王兴德的嫌疑。时候故意找来我们,目的就是引导错误的侦查方向,最好掩埋自己的罪证。并且我认为主谋很有可能是苏啼霜,她大学主修心理学,而她本人又是悬疑小说作者。肯定接触过很多作案技巧。”
闻言张成拍了拍她的座椅靠背:“别那么着急下结论。”
随后他抬抬下巴:“把这个视频给我放放。”
吱呀一声,会客厅的门被张成推开了。
他微笑着看向几人,说:“和你们讲一下,我们需要你们的手机和其他一切电子设备,配合调查。”
“当然了,”随后他又补充道,“你们可以先用手机给你们的家人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告知他们你们一直在这里配合公安局的工作。”
几人点点头,但都很默契的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将手机放在桌上就完事了。
但肖鹤云的工作原因,今天他的身上带了很多电子设备,导致他忘记了书包里还有个粉蓝调的老式手机。
当他将手机从包里拿出的那一刻,苏啼霜感觉时间都静止了。
让人有种心跳加速的紧张感。
“这是你的?”
张成问。
肖鹤云讪笑了下,说:“这…来之前我们去亲自调查过王兴德,这个手机在那个环境里实在是太违和了,所以就拿出来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张成看了肖鹤云一眼,默默将手机电脑们叠好交给了同事带走。
随后他坐在了三人的对面,问:“你们为什么会想去自己调查?”
“其实我们对于车上有炸弹也只是一个猜测,”肖鹤云直视他,“但后续的事情让我们,特别是诗情无法接受,她一直很内疚,觉得是自己不够好。”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嘛,”他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就想着自己查,也好给自己一个交代。”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没想到查到最后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所以我们就报警了。”
最后他强调:“虽然我们很可疑,但我们绝对不是坏人。不信你们可以查我们的身份,学校或者是单位我们都可以配合。”
张成点了点头双手抱臂,偏头看向李诗情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奇怪,像是包在软糖里的刀片,柔软而又犀利。
“灾难发生后,很多幸存者都会产生强烈的自责心理,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导致了灾难的发生,”他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人代入其中,“甚至质疑自己,为什么…我还活着。”
"道德感越强的人,这种情况就越明显。我们管这种症状叫作——幸存者综合征。"
肖鹤云愣了一瞬,随即反应了过来,道:“还有这种症?”
马上,他转移了话题:“你看我们把知道的都同步给你了,那你们能不能把你们知道的信息同步给我们。”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你只跟李诗情讲也行,我就是担心她。”
“试探一下苏啼霜为什么去打听王兴德的资料。”
与此同时,张成的通讯器传来了指令。
他朝肖鹤云笑了一下,答:“现在线索还不充分。”
随后,他看向苏啼霜,问:“你呢?为什么去打听王兴德?”
“我也觉得那些人可疑,而且,”她停顿了一会,眼中爆发强烈的光,“这是现成热乎的素材,全程参与便于我的创作。”
张成早该料到她是这样的回答的。
毕竟曾经的她为了寻找素材天天来找他和江枫问一些离奇的案件。
张成咳了一声。
苏啼霜瞬间正襟危坐,语调平稳严肃:“张警官,所谓礼尚往来,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
张成:“你先说,我考虑考虑。”
“那个陶映红和王兴德不是夫妻关系吗?”苏啼霜翘起二郎腿,而后将手放在了上面,“他们应该还有孩子,你可不可以帮我查一下他们的孩子是否死亡?死因是什么?死前又经历了什么?我觉得这是破案的关键。”
张成温和笑笑:“还挺贪心。”
另外一边,杜局立马吩咐下去了。
15
“老张,来一下会议室。”
收到消息的张成起身,说了一下就往会议室走去。
“张队。”叶倩对着进门的张成喊道。与此同时,江枫也从桌子上下来站好。
“怎么样?”张成问。
“王兴德是有一个女儿,但在五年前因为车祸去世。”
“那个手机呢?”
“手机打不开,技术部说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把里面的东西调出来。但是电话卡我们核实过了,所属人就是王兴德和陶映红的女儿——王萌萌。”
“通话记录查了吗?”
“查了,王萌萌的最后一通电话记录就是在五年前的5月13日一点四十四分,呼叫人是王兴德。”
“你是说王兴德的女儿和你是一所大学?”
苏啼霜将椅子往旁边旋转了一点,便于听李诗情说的话。
李诗情的眉头紧锁,微微点头:“对。”
同时,张成拿着三份快餐坐到三人对面,几人瞬间噤声。
张成将快餐分发下去后,苏啼霜边拆开包装边问:“有结果了吗?张叔。”
他将手放在下巴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嗯,王兴德确实有女儿,叫王萌萌。五年前她在跨江大桥上因车祸而死。”
几人当即意识到,来之前看的那个监控视频上的青年就是王兴德的女儿。
苏啼霜思索了一阵,问道:“她乘坐的是45路公交车,对吗?”
张成点点头。
苏啼霜接着问:“最终的结果怎么样?”
张成看向她,道:“赔了钱,王兴德夫妇一开始死活不肯签字,但后来还是签了。”
苏啼霜冲他笑了笑:“今天我们睡在哪里啊?”
张成垂眸思索了一阵,随后说:“等会儿你们可以去附近的宾馆暂住一晚,费用我们报销。”
“滴——”
三人进入房间,二话不说就坐在了凳子上。
“现在基本清楚了陶映红夫妇的作案动机,现在我们需要思考一下如何阻止爆炸。”
苏啼霜整个背都倚在靠背上,双手环胸,神情严肃。
“我们知道作案动机,就是想去劝司机停车开门,可是,”李诗情同样眉头紧皱,颇为头疼,“这个作案动机和他女儿有关,但人死不能复生。虽然我们得到了张警官的保证和电话,但司机不开门一切都是徒劳。”
“就没别的将炸弹拿出去的办法?”
苏啼霜循循善诱。
“安全锤!”另外二人异口同声格外默契。
“对啊,”李诗情想通了之后格外激动,“只要我们打电话给警察,然后把公交车拦在跨江大桥上,只要时间足够就可以像我之前那样把炸弹扔进水里。”
“但是我们也不能保证他们是不是留有后手,就像上次她拿着刀那样。”苏啼霜稍微坐直了些,“在我们之中,诗情和司机最熟。”
李诗情看着苏啼霜等待着下文。
“他们两个人之所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带着45路公交车去死,”苏啼霜神色一凛,“我猜想是他们对于王萌萌的死心存怀疑。”
随后,苏啼霜看向两人:“还记得视频弹幕上的那些话吗?”
两人沉默的点点头。
“都过了五年,我们还能看见。那在当时他们两人看到的会远比现在的多得多。”苏啼霜垂下眼睑,“他们无法接受女儿的离世,更无法接受他们对王萌萌的污蔑和羞辱。”
“而且,王萌萌下车肯定有隐情。”
肖鹤云一脸疑惑:“不是王萌萌自己要求下车的吗?”
“你想,”苏啼霜看着肖鹤云,“难道她不知道下车很危险吗?但她执意要下车,这说明车上有比车外更危险的东西。”
苏啼霜泄气似的往后一靠:“她不敢求助,面对他人的询问不敢宣之于口,只能‘无理取闹’似的拍打车门,像逃离魔窟般恳求司机放她离开。”
“是色狼。”
李诗情一瞬间共情了,嘴中吐出了猜想中的答案。
这下肖鹤云懵逼了。
“啊?”
苏啼霜苦笑。
“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原因,”最后她看向两人,“反正大家不要乱说,也请记住我说的这句话。”
16
“噔噔噔——”清脆的广播提示声响起,“车辆即将行驶,请您扶稳坐好,下一站沿江东路站。”
苏啼霜又一次惊醒,双腿发软,眼前发黑。
她努力从兜里掏出药片放进嘴里,深呼吸着。
前方两个毛茸茸的脑袋转过来,两双带着担忧的眼眸巴巴的望着苏啼霜。
苏啼霜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并提醒他们赶快行动。
不知怎的,肖鹤云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尽可能快的拍摄照片打字,发给了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