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岁时,鹫儿就已生得青竹般挺拔俊秀。
五年之前他还是个被人群殴时需要琉璃去救、面对野狼时连眼都不敢睁的无用少年,五年之后在校场上比武,就已经能轻松打败琉璃了。
打赢之后,他便意气风发地看向场边,向着任辛高声问道:“师父,这次鹫儿做得如何?”
那时任辛就已经是朱衣卫左使了。
她刚一起身,立刻有人为她解下披风。
她便取了剑,跃入场中,扬起头,示意鹫儿向她进攻
鹫儿当即便挥剑攻来。
他剑术已很有些章法,有诱招,有猛攻,变化多端。
但她仍是单手迎战,不过几招之间,就已将鹫儿击倒在地。
任辛飞身上前,用靴子踩住他的脸,一如既往地告诉他
“记着这屈辱,下一回,你就不会输。”
“是!”
鹫儿爬起身,再度攻上来。
他悟性实在很好,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这一次,她单手便感觉到了压力。
几招过后,鹫儿的剑几乎和她同时架上了彼此的脖颈。
她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微绽笑容。
“师父,我赢了”
颔首赞许道:“不错。”
日光映在她雪玉般皎洁的脸上,寒冰的黑瞳里映着一脉柔光。
“我赢了!师父赏我什么?”
任辛把手中的剑扔给他,笑道:“青云剑,送你了。”
鹫儿爱不释手,但还是傲娇地抱怨:“就这个呀?”
任辛横了他一眼
“娘娘赐我的,前朝天陨铁打造,还嫌不够好?”
他这才诚实地流露出惊喜来:“真的?”
“谢谢师父!”
任辛皱眉,嫌弃道
“少说话,嗓子跟公鸭似的,真难听。”
少年早已习惯,知道师父冷漠的话语里包含的是对自己独有的纵容,便越是一叠声地嚷嚷着缠上来
“偏不”
“对了,师父,刚才我还有一招不明白……”
他一直追到校场边,陪她一同入座,缠着任辛说话。
“从明日起,你就不必再来了。”
鹫儿原本还在痴痴地听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呀,师父,我们要不要……”说着便突然觉出不对,愣愣地看着如意
“不来了?什么意思?”
任辛道:“你既然能赢了我,日后只需自己练习,娘娘已经为你安排了名师,以后,你就进太学念书吧。
“公主府那个叫朱殷的亲随,琉璃试了他一年,还不错。以后就由他跟着你吧。”
鹫儿猛地站起来:“我不去!我只要师父您教我。”
任辛规劝道:“你武功已有大成,除了习武,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跟着太学的师父们好好念书学兵法,以后,才好为官做宰。”
鹫儿却说:“我不要为官做宰,我只想跟着师父您,我也要进朱衣卫!”
“胡闹!”
“朱衣卫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是长公主的儿子,娘娘心慈,自会替你安排前程,以后朝堂之上,少不了你的位置。”
鹫儿急了,眼神渐渐不安起来:“我不要什么皇后的安排,我只要师父!”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不要我了?你跟我娘一样,随意交代一句,就抛下我不管了!”
任辛无奈道:“你娘没有抛下你,这些年她一直病得很重,在行宫疗养。”
鹫儿却不听,一把抱住她的腿,哽咽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你们就是不要我了!”
他的泪水弄湿了任辛的衣摆,她不由皱了皱眉,却还是温声道:“听话。”
鹫儿越发抱紧了她:“我不,我不想离开师父。你别不要我!”
任辛无奈,只好向他解释道:“师父不是不要你,而是刚领了圣命,要去刺杀禇国凤翔军的节度使。”
“ 这次的任务很难,十之八九有去无回,如果不事先安排好你,我怎么放心走?”
鹫儿一震,抬头看向她,紧张地问道:“就不能不去吗?我去求圣上!”
任辛摇了摇头,道:“从出生到现在,你见过他几回?”
“我是朱衣卫最好的刺客,为大安杀掉那些穷兵黩武、祸乱国纪之人,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正说着,便见琉璃牵着马走过来。
任辛推开鹫儿,告诉他:“我得走了,”
她翻身上马,还不忘叮嘱鹫儿
“好好念书”
“要是不听话,我回来饶不了你!”
说完便策马而去。
草原绵延起伏,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
那绯衣白马的身影如一抹跳动的火焰,渐渐地消失在天际。
鹫儿抹去眼泪,手里握着青云剑,怔怔的立在那里
“这是没想到,那一次,会是我们师徒最后一次相见”
闻言,萧若风疑惑问道:“你回来后没有再见吗?”
她摇摇头:“当我回到安国的时候,就听闻了长公主的噩耗”
走过十字路口时,任辛鲜衣怒马,带着琉璃从对面疾驰而来。
鹫儿下意识地躲在了街角,抓紧了青云剑。
朱殷讶异道:“公子这是怎么了,那可是尊上啊!”
“您这就要去沙中部当骑尉了,这一离京,不知道得多少年,要是连一面都不见就走,您以后肯定会……”朱殷小心翼翼的规劝道
鹫儿眼光冷冷地打断朱殷:“闭嘴,我现在不想见她!”
他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喃喃道:“她们既然都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她们!”
话虽如此,他仍然紧紧地把青云剑抱在怀中。
任辛一直飞奔到长公主府门前,才勒马停住。
她一回到安都,便听闻长公主去世的消息。
得知鹫儿被安帝派往沙中部,不日就要启程,连忙赶来相见。
但她在门前等了许久,都无人前来应门。
琉璃叹息道:“小公子也太不懂事了,一个口信都没有给您留就走了,枉费您不顾伤势赶回来。”
任辛抬头望了一眼府门上悬挂的白灯笼
“算了,他是奉圣命。”
“而且,他已经长大了。”
所有的缘,既有起,便有终。
她的心中纵使挂记着这个唯一的徒弟,却也不愿陷入那让她不快的不明情绪中,便果断地走下台阶,重新上马离开。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错过的是最后一次相见的时机。
熊熊烈焰吞噬着邀月楼,烧透了那一晚安都的夜空。
任辛被朱衣卫围堵在邀月楼前的台阶上,浑身是血的厮杀着。
她刚刚听了昭节皇后的遗言,失去了自己平生最敬爱亲近的人。
此刻支撑她不肯倒下的,唯有去完成昭节皇后的遗愿和为昭节皇后报仇的信念。
领头围堵她的朱衣卫名叫迦陵,此时还只是个丹衣使,见总也拿不下她,不由急怒交加。
出言刺激她:“任辛,你别负隅顽抗了。”
“谋害皇后是大罪,看在当年同为白雀的份上,只要你投降,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她一言不发,继续和他们对战着。
却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力气耗尽,中剑倒地。
“我就这样被打入了天牢,安帝下令,要将我挫骨扬灰,为先皇后报仇”
“后来,我假死脱身,就来到了这里”
突然,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夜空
“我也有四年多没有见过鹫儿了,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现在想来,我对这个徒弟还真是不太好!”
毕竟是她第一个徒弟,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愧疚的
“你错了”
萧若风声音传来,低沉而有力
“一个好师父不仅仅在于传授技艺,更在于引领弟子走向正确的路。”
“你为他谋算,教他武艺,选一个随从,你都会为他考虑到,甚至去执行任务,把后路都给他安排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时候放下心中的负担,让自己一些放松。”
院中,那株凤凰花盛开着,微风轻轻拂过,凤凰花在夜空中随风飘散,一片、两片……无数的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似是天地间最轻柔的舞者。
不知是酒劲驱使还是本意,她猛地站起身来,双手附上了萧若风脖颈,一下子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任辛眼中噙着得胜的微笑,飞快的在他唇上夺去一吻。
而后便在纷飞乱花中盈盈笑看着他,看他呆愣的表情,方悠悠道:“小先生,你又没收过徒弟,怎么这么了解啊”
后者回过神来,无奈一笑,双手也附上了她纤细的腰肢,也学着她的语气:“身为学堂小先生,自然见的多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吃亏的都是你。”她得意的回答道
正想起身,不料却被腰间的手一把将她拉回。
脚下一绊,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怀里。
萧若风扶住她的头,睫毛一垂,眸中便是一脉月映澄江似的潋滟水光。
“是吗?”
突然,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任辛挣了挣几挣,那吻却越深越缠绵。
隔着胸口传来温热的体温和又促又沉的心跳声,万物忽地都寂静消散了,仿佛一方天地里就只有两人存在
月色阑珊,烛火摇曳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