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了满手的泪，却没能握住她。”
她叫余鱼，是这个小渔村里为数不多的女孩。
小渔村风景好，捕的鱼又大又好吃，村民们热情好客……这似乎是一处世外桃源 ，但余鱼知道，这里有许多残风陋俗。
村里只有不到二十户，但每家的孩子却很多，全加起来有七八十个，但这其中的女孩却只有五个。
余鱼的家里有五个孩子，她排名老五，是唯一一个女孩。
从她记事起，她就是家里最透明的那一个孩子。
她起初不懂，为什么父母对自己都装作看不见，自己在家里永远吃最少的饭菜，守岁也没有新衣服穿。
直到邻居阿姨生产那天，她兴冲冲跑去看了。
“没给老子生个带把儿的有什么用！”
她刚跑到邻居家里就听见男主人的吼声，接着男主人抱着一个还在啼哭的婴儿，路过她到了院子，直接把婴儿按在了一个大水缸里。
刚开始，婴儿还在水里扑腾，撕心裂肺的哭，慢慢地，她便没了生机，静静地躺在缸底，像是睡着了。
余鱼很惊讶，一个父亲就这样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而更让她震惊的是，周围的村民没有一个人上前去阻止。他们冷眼旁观，似乎缸里的只是一只鸭一只鸡，而不是一个刚出生的女孩。
那时的她刚满十岁，这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回到家，她忍不住问起母亲为什么领居叔叔要那么做，那个满脸疲惫的女人冷冷笑了笑：
“所以老子生了你，你也没被溺死，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余鱼不解地盯着她，这就是恩赐吗？
女人却狠狠踢了她一脚：“滚。”
余鱼的童年就是这样，不光是父母，哥哥们也可以随意欺负她。她不敢还手，因为没人会给她撑腰，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在她十六岁那年，村子里又来客人了。
这次来了一群人，其中最贵重的两位客人便是一位成功企业家和他的儿子，他计划开发小渔村，便亲自前来看看。
村子里的人一听到这个消息都为迎接他们做了准备，一旦被看上，小渔村未来可期。
余鱼家也很重视，重视到连余鱼都穿上了新衣服。
从前，她的衣服都是捡哥哥或其他家孩子褪了色的旧衣服。彼时她已经步入青春期，有了羞耻心，这让她自卑又感到难堪。
那日她总算是有了新衣服，是一条最便宜的纯白色的裙子，上面没有什么装饰，父母不记得她的尺码，所以裙子也买大了。她走出门时，裙子随着吹来的海风飘荡。
她捂住裙摆，准备去村子的祠堂，刚一转身，她就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他的皮肤很白，金色的短发，蓝色的眸正看着她，倒映出她的模样。
余鱼从没见过金发碧眼的人，她有些好奇，慢慢地靠近了他。
“你……”少年开口道。
她乌黑的长发已经达到了腰间，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海螺，光着脚踩在沙滩上，一步步走近他。
余鱼开口问道：“你是谁?”
“祁湛。”少年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你呢？”
她止住步子，站在祁湛身前：“我叫……余、鱼。”
她为了让少年听清楚那是两个字，特意放缓了语速。
他看着她，似乎觉得她在开玩笑：“鱼？你叫鱼鱼？”随即他笑了笑。
余鱼点了点头：“嗯，这两个字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她听见他的问题，看了看一旁的沙子，直接蹲在了地上，伸出右手食指准备写出来，但她忘了第一个字怎么写，只写下了第二个字“鱼”。
——她没上过学，能写出字来已经很不错了。
祁湛走到她身边：“还有一个字呢？”
余鱼站起身来，看着他蓝色的眸子：“忘了。”
他蹲下身去，伸出手指写了“渝”、“渔”、“余”这三个字，问道：“哪一个?”
余鱼拿手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余”字，“好像是这个。”
随后，一阵海浪打来，冲走了她的名字。
祁湛收回目光，挪了个位置，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我的。”
她认真地看着，叹了口气：“好复杂的名字。”
他笑了笑，心里想着她应该没上过学。这个小渔村地处偏僻，最近的学校都要开车三个小时才能到，更别提这是个落后的村子了。
所以祁湛只是看着她笑了笑，余鱼很漂亮，在海边住久了，她的皮肤粗糙，有些黑，却还是难掩她的漂亮。她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未谙世事的清澈明亮。
等他们站起身，祁湛才发现她很瘦弱，个子连他的肩膀都不到。
又是一阵海风吹起余鱼的白裙，陌生的少年与她四目相对，她竟觉得有些害羞，连忙捂住了裙子。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在一阵阵海风和海浪中，交换了名字。
祁湛和他的父亲及其团队在打算在小渔村住一个月，村民们都表示很欢迎。
余鱼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少年，她再次去了祠堂，果然见到了他。
她站了没一会儿，祁湛就注意到她了，她依旧穿着那条白色的裙子，站在人群中有些拘束。
他准备跟她打个招呼，却被父亲拉走了。
直到晚上，人走的差不多了，他再来到祠堂，余鱼依旧在。
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嗨，余鱼。”
她愣了愣，也学着他的样子，挥了挥手。
余鱼略显僵硬的动作和窘迫的脸逗笑了他，“你是不是社恐啊？”
她摇了摇头：“什么是社恐？”
祁湛这才想起来村子没有联网，她也没有接触过网络，便解释道：“社恐是一种常见的焦虑症，通俗一点就是你见到陌生人会感到不安、尴尬和恐惧。”
余鱼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他又说道：“我们成为朋友以后你就不会社恐了。”
“朋友？”她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我好像没有朋友。”
她没说谎，她确实没有朋友，没人找她玩，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玩。
祁湛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但看她的表情不像在撒谎。他也很奇怪，自己一路走来看到的大多是男孩，只见到了她这么一个女孩。
“那就让我做你的第一个朋友吧。”
他的表情很认真，余鱼的目光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惊讶和高兴，随即她猛地点了点头：“好。”
有了祁湛这句话，余鱼几乎天天都会去找他。
第一天时，余鱼拉着他要去海边，祁湛却掏出一个蓝色的瓶子，将白色的液体倒在了手心，她看着他的操作很是不解，祁湛却反手将这白色的液体抹在了她的脸上。
她也不反抗，任凭他抹。
抹完了，他才开口道：“这是防晒霜，抹了你就不会被晒黑了，以后跟我一样白。”
余鱼看着他白皙的皮肤，羡慕地点了点头。
“身上的你就自己抹吧，我不方便。”
说完，他把防晒霜递到了她手上，她照着他的样子，倒了些白色的液体抹在身上。
“给。”她抹完后又递给祁湛。
“不用，这瓶我就送给你了，我还有的。”他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余鱼看着手里蓝色的瓶子，心里默念着：这是祁湛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他们在海边玩，堆沙子、捡贝壳、抓小螃蟹……玩得不亦乐乎。
余鱼说她最喜欢海浪打在脚上的感觉，拉着祁湛站在海里，迎接着一波又一波海浪，满足地笑了。
直到傍晚，渐渐开始涨潮，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一连好几天，余鱼都抹上他口中的“防晒霜”，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但那天早晨，余鱼却没有找到他。
她以为祁湛有什么事耽搁了，便去海边等他。她在海边走了一圈又一圈，一阵阵浪打在她的脚上，她却开心不起来。
连午饭都没吃，她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太阳落山。
海边的夕阳格外好看，潮慢慢涨起来了，她才转身向家走去。
“余鱼！”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她看见了正向自己奔来的祁湛。
他抱着几件花花绿绿的东西，递到余鱼手里，她才看见是几条裙子。
“欸……？”她有些疑惑。
祁湛从中抽出一条白色裙子：“好看吗？我今天和爸爸去了城里买东西，这是我给你买的。”白裙子的裙摆上有漂亮的花纹，泡泡袖上扎了丝带，裙子后面还有个大大的蝴蝶结。
他对着余鱼比了比：“买对了，是你的尺码。”
“什么是尺码？”她捧着怀里的裙子问道。
“尺码就是你穿的衣服有多大。”
她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自己的尺码，我的衣服总是很大。”
祁湛从父亲口中知道了这个渔村重男轻女，他才明白为什么余鱼好几天都穿的这条白裙子，于是进城给她买了其他衣服。
祁湛将几条裙子给她展示出来，她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开心，“谢谢你，祁湛。”她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他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不…不客气。”
看着他红红的脸，余鱼开心地笑了。
突然，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摸了摸，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差点忘了，你还没吃饭呢。”祁湛接过她手里的裙子，“走吧，我请你吃饭，吃好吃的！”
听到“好吃的”这几个字，余鱼的眼睛亮亮的，拉起他的手：“好耶！”
余鱼跟着祁湛来到了他住的地方。
跟小渔村的房子不一样，这个房子宽敞又明亮，里面的家具也是她没见过的。
他端来一盘用竹签子串起来的肉和蔬菜，余鱼好奇地打量着。
“这是烧烤。就是将这些肉和菜串起来在火上烤，撒点佐料就好了，很好吃的。”祁湛还没等她开口问就解释道。
余鱼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串，尝了一口：“好吃！”
她一串接一串，祁湛又给她拿了一盘。
余鱼吃得很满足：“这比我们村里的鱼好吃多啦！”
他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吃。”
她咂咂嘴：“因为我是和午饭一起吃的啊。”
“什么？”
余鱼认真地看着他：“我两顿饭一起吃的。祁湛，你懂的东西那么多，怎么这个听不懂啊？”
“你…为什么没吃午饭？”
余鱼不说话了。
但祁湛猜到了，沉默半晌，他认真地看着她：“下次再进城，我会提前告诉你的。对不起。”
余鱼被他的道歉整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拍了拍祁湛的肩膀，也看着他道：“我们是朋友，不用道歉，我也不怪你。”
随后她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好多星星！”
他顺着她惊奇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漫天繁星。
“我们出去看？”祁湛问她。
余鱼点了点头，拉着他走出了门。
满天繁星倒映在她黑色的瞳孔里，她激动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注意到右手越来越烫，祁湛的脸也越来越红。
“余鱼，你怎么从没问过我的发色和眼睛？”他突然开口问道。
她收回目光：“你愿意讲吗？”
他点了点头：“我是中英混血。呃…”他想要换一种余鱼能听懂的方式，“我的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英国人，所以我是混血儿。你能听懂吗？”
余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先前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病，不好去问。现在她就放心了，祁湛很健康，还可以一直陪着她。
“中国和英国是什么？”
“就是两个国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个国家，中国和英国就是其中的两个国家。”他耐心道。
她眨了眨眼睛：“那你是哪个国家的人呢?”
“中国。”
“那我呢。”她很期待。
祁湛笑了笑：“你也是中国。”
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后，她开心地笑了，眼里全是他。
他蓝色的瞳孔里也全是这个漂亮的少女。
也就是在那晚，祁湛喜欢上了这个懵懂的少女。
喜欢她的什么呢?
躺在床上的他想了一夜——
也许是她乌黑的长发。
也许是她澄澈的眼眸。
又或许是她赤着脚一步步踩进他心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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