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箱子里的,他很确定就是他的朋友。但——
但这又似乎不是他认识的朋友了: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这他是能知道的,毕竟落在【第五者】手上的下场远比这要悲惨很多,关键在于他看自己的眼神——眼神是呆滞的,无光的,但似乎又透着些许兴奋。他看着老五只是傻傻的笑,像个呆子,又像个些许麻木,些许癫狂的疯子。
“……老三?”
他蹲下,尝试呼唤着朋友的名字,老三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怕,这里,安全……”
他说完,便又低下头,从箱子底部摸索,然后将一张纸交到了老五手里。
老五低下头去看,那是一幅画,准确点来说,是他在学校见过的那些涂鸦。
涂鸦上的内容,看上去像一场祭祀:有一棵大树,树上是一只乌鸦,大树前面有一只十字架,十字架上吊着一个红色的小人,他的身下是一个红圈,一个类似于法阵的东西,周围有三个小人在欢呼,其中一个,手上有一个红色的点。还有一个小人站在旁边,脸上带着笑容,但脸上挂着几滴泪。诡异的是,那棵树上多了一只眼睛,眼睛也在流泪。
“给我的嘛?”他问老三说。“为啥要给我看这个东西呢?”
他并没有首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让老五把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伸出来。他愛惜地抚摸着那只戒指,缓缓的说:
“他说,有这个东西的,是好人。”
“【他】是谁?”
老五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关键信息,他决定继续问下去。遗憾的是好像没啥用。老三眯起眼睛,努力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他只要我,信你,他说,金的,是好人。他不会骗我,他说,月亮,金色的,是好人,可以,可以帮我,离开……”
他自己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显然,接下来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是非常不安全的行为,想到石五一对他们说过的话,他决定带老三回去找石五一。当然前提是,他要先找到老八。
然而他刚站起身,老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死死攥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使劲往回扯,力气之大,仿佛要把那条胳膊硬生生拽掉,但是看到老五吃痛的表情,他的力气又放小了一些,可仍然死死抓着。
“别信,他们,可以吗?”
“他们?”
“他们,杀了我,不止,他们,会杀你,不要变成,怪物,死亡,是解脱,大于,同化,不要去……”
他浑身都害怕的颤抖起来,像是想到了恐怖的东西一样——事实上,他也一定经历过了。
由最开始的震惊,到为朋友痛心,再到现在几乎难以压制的愤怒,老五强撑着让自己冷静,规则既然提到要他们杀死【衪】,那就一定有方法——而且他们已经有了方法,现在最核心的任务是让老三相信自己,愿意和自己站到同一战线上来,很显然,老三对他的态度证明:他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说“他们”不可信呢?他们指的是谁?是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两个人吗?可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老八就不用说了,石五一可是一直在帮他们的忙,自己就是被他们两个一起救回来的呢。不过说到老八,老三对他的态度也让他感到疑惑,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他只对自己没有戒心,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老三说【他们】杀了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搞不明白,但是他必须先安抚好老三的情绪。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拍老三的脑袋。“好啦好啦,不信他们,我只是出去找找带你离开这个地方的方法,呆在这里别动,好不好?我很快回来,啊。”
“方法,有……”
“……唉?”
老五愣了一下,目睹他从箱子底部拿出一张纸,纸上有一个奇怪的,红色的东西,周围有一个金色的圆。“他说,我能,走,但要,这个。他说,广场,神像,被丢掉,他胡说,没有……”
嗯,好吧,起码大致了解接下来要做什么了。老五决定去那个所谓广场上看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里莫名感到熟悉,甚至,他没见过庇尔洛斯镇的地图,愣是能知道从这所学校到那个所谓广场到底该怎么走。这不奇怪吗?
当然奇怪,他自己也搞不懂这是为什么,不过知道总比不知道强。安抚好老三后,他刚要转身走出教室,却突然被老三叫住了。
“黑的,看不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箱子底摸索,摸出一根黑色的羽毛。“这个,迷惑,黑的,不会,伤害你。广场,会飞的,黑色的,鸟,可信。”
等等,这是……乌鸦的羽毛?
老五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接过那根羽毛。他回想起乌鸦的所作所为,抢夺他的戒指,把他带到庇尔洛斯镇,又在自己陷入危险的时候出现,帮自己逃过一劫,这样一看,乌鸦应该不是坏鸟,先前的抢夺戒指,应该也是在指引他来到这里。
可是,如果乌鸦是跟随【第五者】一起出现的话,那他俩的性质应该一样才对啊。总不可能说乌鸦玩叛变吧?
不对,应该不对。他感觉乌鸦叛变的可能性不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它应该早就被【第五者】除掉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乌鸦和【第五者】的立场是一样的。可是【第五者】真的是好人吗?答案显而易见。可既然【第五者】是坏人,为什么乌鸦会是好人呢?
还是说……他们中的一方之所以这么做,是有自己的目的呢?
无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总之,老五决定去广场看看。他有预感:他想要的【答案】,或许就能在广场里得到。
学校里,就目前来讲,是没有危险的。他很安全地出了校门,反手将它关上。按照脑中的记忆,向左转,他在街道上走,道路的两旁有一些绿化带,一些稍大的灌木丛,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隐藏地点——至少躲得下一个人。
——哎等会儿,能躲?
老五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牢牢握着的黑羽毛,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庇尔洛斯镇……好像不止有一个【黑人】吧?
所以这些灌木丛……
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老五下意识回头,一张脸却直接生生怼在了他的脸上。他吓了一大跳,大脑甚至没反应过来,便突然被面前人抓住了肩膀。
那张脸,是刚刚想要杀了他的怪物!
不是?!不是说黑羽毛可以迷惑他吗?这怎么直直奔着我就过来了?老三你靠不靠谱啊!
但是,但是,这怪物的表情……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喂!”他死死抓住老五的肩膀。“东西呢?”
“……啊?”
“我问你,”他的语气里明显带上了焦急。“【父亲】大人给你的信物呢?”
“我,我……”老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太突然了,他甚至来不及想一条合适的理由。他总不能直接说自己的东西丢了吧?再说他本来也没有那玩意啊!
“你弄丢了是吗……”怪物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你把它弄丢了,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那东西对你有多么重要?如果没有它的话,你随时会……”
“呀——呀——呀——”
无数乌鸦突然从灰暗的天空掠过,整个迷雾小镇瞬间陷入一片黑暗。老五恐惧地颤抖起来,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被迷雾覆盖的远方,一片红色逐渐侵染着这死寂的镇子。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血雾中缓缓走出,他的手上,似乎拖着什么东西。
——斧头!
怪物连连后退,他一把抓住老五的手腕,拉着他在街道上狂奔起来。
“走!去广场!”他听见怪物这样说。“【父亲】大人的神像在那里,跟紧我!”
“唰唰——”
无数只乌鸦从半空中向他们俯冲下来,可却都狠狠撞在了银白色的护罩上。【第五者】却并没有追上来,不知跑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地域。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什么东西,它很大,看外形像一只长着鸟翅的人,在他的头顶上方,白茫茫的雾中,伸下无数条黑色的铁链,有几条在风的吹动下相互碰撞,更多的则是缠住那神像。广场四周全是废墟,一片狼藉。
“等等……”他突然停下了。“那里是……”
四周已是血红一片,老五只能朦朦胧胧看到一个黑影,他正以一个悠闲的姿势靠在神像上,在见到他们两个之后,他轻轻抬起手,黑色的力量在他的手心凝聚,逐渐形成一个漂浮着黑色粒子的漩涡。然后,他转过了身去。
等等,他这是打算……
“轰一一”
他一拳打在了石像上,一瞬间,神像开裂,从缝隙中溢散出银白色的光,下一秒,神像坍塌,巨大的石块不断地在他们周围落下。怪物脸色惨白,他手腕上银白色的腕带瞬间失去了光彩,同时一只银白色的护罩瞬间将他保护了起来,那是绷带中蕴含的最后的力量,那属于【父亲】的力量。
“咻!”
一道黑影直直扑向了老五,【第五者】手持利斧,狠狠向他砍来,那怪物一把推开老五,摆出防御的姿势,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斧。斧刃与护罩相撞,银白色的粒子被逐渐黑色的斧头,他意识到不妙,立马控制那股银白色的力量,向上狠命一抬,弹开斧头的同时,也将自己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离开广场!”他转头对着老五大喊。“【父亲】大人的神像已经坍塌,你没有信物,留在这里只有等死!我会尽力给你拖时间,找到那个人类,那个叛徒,这是属于他的梦魇,杀了他,这是唯一能离开庇尔洛斯的办法,刺穿他的身体!”
他一面说着,堪堪躲过【第五者】的一斧子,老五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他可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操心的家伙。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广场。街道两边的灌木丛不知何时已变得破乱不堪,他在街道上一路狂奔,眼前时不时闪现过老三的残影,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那只乌鸦又出现了,引领着他一路回到了学校。学校的铁门大开着,他的心头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火速冲进了教学楼,一头撞开了门。
老三已经离开了绘画室,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正立在正厅里等待着他的到来。他背对着老五,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听见声响,他缓缓转过身,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双眼无神。
“老三?”老五有些震惊。“你这是……”
“他来了,对吗?”
他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随后便伸出了手,摊开了手中的那张纸。
“时间,够了。”他一边说着,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你想起来啥了?”
“拿着这个。”他将那张纸交到了老五手上。“这个,连带着之前你在楼梯和走廊看到的规则,都在这里了。”
“现在,做你该做的事吧。”
“你在说……唉?!”
老五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他的身体,居然不能受自己控制了!
“老三!”他恐惧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老三却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是吗?“
“你当然做不到。”他平静地说着,看着正向自己一步步走来,满脸写着恐惧的老五,淡淡地笑了。
“毕竟你,违反了规则,就要受到应有的处罚。”
老五眼中,周围的场景,突然就像崩坏一样不停闪动,整个教学楼变得一片血红,到处是尸体和断肢,还有散落在各地的血肉。老三的脸,也迅速崩坏,像一只恐怖的,吸食人脑的精怪。他阴恻恻地笑着,双眼布满红色的血丝。他突然朝老五扑了过来,带着放肆的狂笑,老五下意识伸手防御,但是……
这,这姿势不对!
他并没有摆出防御的动作,而是将五指弯曲,看上去就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噗一一”
利器洞穿血肉的声音,回过神来,他整个人像失去提线的木偶一般瘫在地上。他的手里,抓着一团黏糊糊的腐肉,还在往下渗血。
老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尸体和断肢,还有散落在各地的血肉,整个教学楼看起来像个人间炼狱。满墙满壁都用血写着“你是谁”三个字。地板上的尸体堆积成山,堆在两侧,只在中间留下一条窄窄的血路,一路通向一个圆形高台。正厅上挂着一条白色横幅,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排红色大字:
“迎新盛典。”
所以这就是……
老五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
他所说的,【惩罚】吗……
高台上突然亮起一盏聚光灯,聚光灯下是一面整洁的镜子。它是这里唯一没有被污染的东西。
血路两侧响起孩子们的声音。
“太好了,是新的兄弟姐妹!”
“真是干净利索!真是痛快!”
“对付那种家伙,就该这么办!”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台上响起:
“安静点,在座的各位。下面请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这位新同学,欢迎我们新的家人!”
“啪!”
有一盏聚光灯打在了老五身上。他垂下脑袋,在红毯上一步步淌过,泛起红色的波纹。红毯两旁,千百只眼睛注视着他。他慢慢走上高台,转身站定,凝望着台下的一切。
“那么现在,来和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懦】。”
头顶传来被抚摸的感觉,老五的瞳孔突然猛地缩小了。
不对!
【懦】?
他好像,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突然想到了刚刚台上灯光亮起的时候,他好像在这台子上,看到过一面镜子。
镜子!
他发疯般向后跑去,双手扶住镜框,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缓缓抬起头,向上看去……
镜子里的,那双眼猩红,浑身是血的家伙,正紧紧攥着一把腐肉,阴恻恻地看着他笑。而这个魔鬼一般的家伙的脑袋上,赫然长着一张老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