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恨叶轻眉,那二哥你恨范闲吗?
李承平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宽大的龙袍,晃动的冕旒,陌生疏远的像是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应该,这个位置,他的前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太子,另一个是他的二哥。
儿时一直渴望长大的小孩,霎然走进大人的世界,却发现里面苍白破败的不成样子,惊惧地想要回头,然而无力地看着自己填补了另一个透光的部分。
“陛下,该上朝了。”
李承平默然,丢下镜子中的自己离去。
“陛下,臣如今身心交瘁,已无力再堪国家重任,所以臣斗胆肯请陛下准许臣举家归退隐江南!”
你也要走了吗?你也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个满地故人坟茔的皇宫里吗?
弯弯的卷发微微伏起,范闲有资格抬眼直视冕旒下的一滴泪。
“许。”
或许君臣有别吧,范闲心想。自李承平登基后,范闲也隐隐感到自己这位亲手带大的徒弟,慢慢在某些地方与自己貌合神离。
“谢陛下。”
范闲举家离开京都那天,李承平却意外地没来送别,只派人带了一张信纸给他,展开上面笔触有力地写着:
范闲你是胆小鬼,你不敢记得他们!
“咔哒”灵魂里缺的那道口又痛了回来,当年他亲手递出的那封信纸,没想到时过境迁,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自己手里。
范闲僵冷得好大一会,才将那张信纸揉碎了,悻悻地快速逃京而去。
李承平说得对,他从来不敢记清那双悲戚流泪的眼睛,才要趁细细的口子还没扯碎心脏前就溜之大吉。
父王死了、太子死了、二哥死了、姑姑死了……
你怎么能走呢?我们两个是他们留在世上唯一活着守墓的人,你走了我怎么办?!
范闲我恨你……
白色的瓷盘摔落一地,青色的帘纱缦缦惶惶欲作吊唁的白绫,倒也应景,皇宫是墓,皇帝就是守墓人。
庆历七年的事,不光震碎了护着范闲心脏的最后一层屏障,同时也剥碎了裹着李承平身体的最后一面白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