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弦的眼睛是明亮的,姜云升刚从厨房出来,眼角的泪水很快被女儿捕捉到了。
“爸爸,你怎么哭了?”
姜一弦小跑过去抱住了爸爸,抬起头看着他,肉嘟嘟的脸上是天真的笑容。
“辣椒太辣了,把爸爸都弄哭了。”姜云升俯下身子,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脑袋。
“爸爸,是想妈妈了吧。”一弦替爸爸抹掉眼角的泪水。
姜云升没说话,想必是被一弦说中了。
三岁的年纪,却懂得爸爸的心事。
“爸爸,妈妈说了她只是睡着了。”一弦紧紧的抱着爸爸,“妈妈说她醒了就会找我们。你忘了吗?爸爸。”
“没忘没忘。”姜云升站起身来,父亲伟岸形象印入我的脑海。
和蔼的笑容挂在脸上,慈祥的看着一弦,“让叔叔陪你俩玩会,我给你们做饭。”
“别!”我打断了他,“喊哥哥吧,好听。”
一弦朝我跑了过来,一句哥哥让我的心都融化了。
突然传来敲门声,伴有尖锐的喊叫声:“姜云升!”
我听到是瑶姐的声音,打开了门。
“云升呢?”瑶姐问道。
“厨房做饭呢。”
一弦看见河元瑶,跑了她的身边,“姐姐,抱抱。”
“哎,好勒!”瑶姐一把将她抱起,宠溺的看着一弦。
我突然想起来我忘记问河元瑶她谈恋爱了没有,毕竟都三十多了,如果结婚的话,小孩也就这么大吧。
“姜兄,再添三副碗筷!”林凡冲厨房喊道。
“好嘞!我都准备好了!”厨房传来爽亮的回声。
突然有种阖家团圆的感觉,真希望这种感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我们都喝醉了,唯独姜云升没有醉。
两个孩子睡了,毛婷林凡互相搀扶着回了房间。
瑶姐酒量很少,只喝了一杯就早早地回去了。
姜云升收留了我。
他哄睡了两个孩子,我半醒半醉的状态下和姜云升聊着我们过去的事。
但我现在对姜云升的事更感兴趣。
“孩子妈妈呢?”我谨慎的问道。
他犹豫了,眼角被泪水模糊了,我似乎不该问的。
“他们的妈妈是个英雄,三年前的时候,两个孩子刚刚出生,那时候肺炎疫情闹得很凶,她就申请出征了。”
“然后呢?”喝的醉醉的,不礼貌的我再次发问。
“没有然后了,她牺牲了,在冬天牺牲的,还没到万物复苏的季节,两个孩子却早早的发了芽,成了他们妈妈生命的延续。”
他抹掉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我偷偷的用孩子妈妈的手机给我自己发了几条消息。”
“亲爱的爸爸还有我的孩子,妈妈终于战胜了疫情,本来就要回去的。”
“可是妈妈我太累了,我在这个地方睡下了,等我睡醒了就去找你们。”
“在家都乖乖等我回家。”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他给我讲了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故事的背景,我十四,他十五。
杭州的暑假也是梅雨的暑假。
多雨的季节几乎每天都在下雨。
一个月来,林凡说到做到,牺牲自己的时间给毛婷补习数学,成果见效,两人感情升温。
叶衍平稳中慢慢进步,河元瑶口中的小屁孩还是有实力的。
对于河元瑶,经过一个月的伴学和玩闹,她对叶衍有了进一步了解,一句话总结:很有暖男的天赋,只是天生大直男。
至于姜云升,不喜欢说话,只喜欢听歌,然后就是做数学题。
河元瑶最看好的就是叶衍和姜云升了,林凡的智商并不逊叶衍的,但是他总是给人一种老奸巨猾的感觉,而毛婷,一直没上道,是个很好的闺蜜,只是比赛并不抱任何希望。
一个月后的考核如约而至,河元瑶也做出来解释:三角形具有稳定性,队伍是三个人会运行更稳定。
事情的真相是:西湖杯竞赛小组只要三个人。
一场梅雨一场凉,作者是这样认为的,可现实是,那时的杭州又闷又热。
叶衍三人早早地来到了教室,河元瑶也在教室里等着,他们在等姜云升。
林凡从包里拿出五个吊坠,三个观音两个佛。
出示给叶衍三人,“男戴观音女戴佛,来一人挑一个。”
“有什么用?”毛婷拿了一个放在手里端详。
“保佑我们健康顺利嘛。”林凡说完递给河元瑶一个。
“有长进哈,知道给我一个。”河元瑶顺手收进了口袋。
叶衍也拿了一个放进了口袋。
只见林凡将吊坠放在手心,双手合拢,嘴里低估着:“观音保佑,考试次次过。”
三人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禁笑出声了,他一本正经的指示:“你们也试试,可灵了。”
“我可不信佛。”叶衍摇摇手拒绝了他的说法。
“那你信什么?!”林凡说着把吊坠戴在了脖子上。
“你的不是观音吗?”河元瑶一副俏皮的模样儿。
叶衍没有理她,而是回答了林凡的问题:“我信我自己。”
“收着就行,云升哥的你也给他先拿着吧。”他又递给叶衍一个观音吊坠。
离约定的考核时间仅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可是姜云升却迟迟没到,河元瑶打了好几个电话未果。
终于到了考核时间,没有办法只好让三人进行考试。
时间划过笔尖,跳过杯沿儿,水灵灵地溜走了。
开始进行到一半,姜云升给河元瑶拨通了电话,只是弱弱的说了一句:“瑶姐,我今天去不成了……”
考试提前结束,四人来到了杭州市第一医院。
苍白的病房,苍白的病床上躺着的女孩脸色苍白,连空气都是苍白的。
姜云升在床边痛哭,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他本来就是孩子,一个崩溃的孩子。
在姜云升的旁边是一个中年的大叔,他的哭声是无声的,却能听到心被撕裂的声音。
叶衍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中年大叔就是那天的出租车司机,想必床上的女孩就是他的女儿吧。
讲到这里,姜云升热泪盈眶,泪水好是脱缰的野马,劝不动的往外流。
“她叫张华年。在那次车祸之前我们都认识。”
“不瞒你说,我之前是有抑郁症的。”
他说到抑郁症的时候,我心脏猛跳,像是触动了我的神经反射。
“我和她是病友,医生觉得我们都是年龄相仿的孩子,就把我们放在了一个病房里。”
“不得不承认,医生的做法是极其的明智,抑郁症患者是对任何事情没有兴致的,连续的好几天,我听歌,她发呆,她有时候会发疯,但医生会及时来到病房,直到把她安抚好,于是,我对她的发疯也没有兴致。”
“天晴了,心情不是很低落,我提出要求要一本数学试题,他们很快给我了一本。”
“没想过解题,只是想要陷入其中,消磨时间。”
“可是,他们给我的试题太简单了,没陷入其中,到是困意大增。”
“我将习题册扔到了一边,她看了起来,可能确实无聊了吧,无聊却什么都不想干,她傻傻的看着习题册。”
“说实话,她挺漂亮的,只是脸上有点脏。”
“她竟然会拿着习题册走进我,问我:‘你会解这些题吗?’”
“那是我们第一次说话,我喜欢听歌,不喜欢说话,我麻木的点了点头。”
“她递给我一支笔,说道‘教教我呗。’”
“抑郁症是先天性的,我们都是,交流是后天的,我们是一起的。”
“那天后,我学会了说话,她学会了笑,也学会了解题,爱上了数学。”
“我们互相救赎,慢慢的她洗干净了脸,我除了听歌,就是陪她聊天,聊数学,我们成了好朋友。”
“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当然,我也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我的泪水湿了衣襟,酒水随泪水挥发,看似是两个“疯子”的事迹,只有我懂得他们的孤独与悲痛。
以及……以及相互治愈的欢心。
“是她救了我……”他哽咽了,“一阵强光过后,是她救了我,她把我推开了。”姜云升终于哭了。
“车是冲向我的,而她也是冲向我的……她为了救我……”
一个画面浮现眼前:伞从姜云升的手里被扑掉,自己被推倒在地,地上的雨水是凉的,他的心更是凉的,亲眼目睹他心爱女孩被撞飞后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哭了,泪水和雨水就浑在一起。
我陪他一起哭,听故事的人惹得几行泪。
“后来,他的腿部受伤严重,只能用拐杖辅佐才能走路,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再后来,我俩慢慢相爱了,她做了名医生,我们结婚后的第二年,她主动请缨,抗击疫情,结果……”
青春爱情完美的样子是从校服到婚纱,青春遗憾的样子是从病服到婚纱。
我的记忆和姜云升的描述重叠了,我找到了当年的两个观音吊坠,给了姜云升一个,他笑了笑戴在了他儿子的脖子上。
后来,竞赛小组成了我们三个,没做完的试卷也排了名:我第一,林凡第二,毛婷第三。
一弦一柱思华年。
她是张华年,姜云升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她是他的救赎。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爱听歌,不爱说话的孩子。
他现在是个好爸爸。
对了,在一弦一柱的心里,他们的妈妈只是睡着了。
他爱着她,更爱着他们共同的孩子。
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一点多了,我睡不着觉,胡思乱想着。
或许姜云升的故事讲完了,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突然的消息,是江晓晓发来的:我明天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