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大吉!!”
人群里一声尖细的小孩声音突出重围。
众人高举起酒杯相互碰撞,点点水痕四处迸溅,明光的照耀下,杯中水波荡漾,散开一圈圈细纹。时光甚美,墙皮剥落,也并不让人扫兴。他们以碗作杯,学人荡气回肠。
“嘭!”
烟火以极快的速度升上天空,炸开成花,直击耳蜗。
那一秒,崇且的眼睛里蹦进了五颜六色的绚烂光芒。那是她第一次接受,来自这个世界温柔的声音。所有来自这个国家的的人类的善意,被她任性而毫无顾忌地收入囊中。
他们高声欢笑,举杯邀明月。
然而月亮并未到来,城市里,不见月光。
但烟花,依旧能点亮孩子们眼中的光。
他们的每一个人,都是未来的战士!
听说那年政府拿到了不少的收入,所以给“抚育院”的补给,比末世以来哪一年都多。
这座叫“希望”的院门中,院长爷爷两鬓斑白,努力挺直脊背,向所有孩子发表着新年祝福。连年的劳累,已经压垮了那根坚韧的脊梁,但那双眼,依旧明亮。
他炯炯有神地看着视线之内所有的孩子,眼睛里满是欣慰。他在中间,大孩子静立在四周,小孩子待在板凳上,一双双眼睛全都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们远离纷争、战火,被国家出资养在这一方天地,而他——没有辜负国家的嘱托。纵使生活灰暗,但仍不失快乐。
在这座院里,他们大多数活得健康,且快乐。
他从前是个教育者,如今,也算从事着教育的相关行业。
直白地讲,他是个文化人。
崇且缩在他脚边的矮凳子处,眼睛直盯着地面,一声不吭。她知道,一位骄傲的“演说家”即将诞生。
他总结着一年内的收支,总结着院子里被夸奖的小孩,也毫不犹豫地打笑揭着孩子们的短。
“还有!”他竖起一根手指,眼睛挤成一条缝,促狭一笑,又加大声音,着重强调,“今年不是龙年!”
他的演讲,从生活小事,讲到世界真理,扶手天地间,逻辑连贯,一气呵成。
环视一周,不知孩子们听懂了多少,也不知有多少孩子能够听懂了。只见他们不住点头,总在院长爷爷神色激昂之处,热烈鼓掌,以示敬(fu)意(yan)。
“愿夜色沉降!”
“红日永生!”
他以水作酒,以身作则,用一种极其豪迈的语气结束了演讲,又大呼一声,一鼓作气,将碗中“酒水”尽数灌下。
唯独提到这句话时,众人才稍稍重视一下。随后,院内所有人也都学他,仰头,擦嘴,将碗于半空倒扣,碗口向下,一滴不剩。
其豪迈之气令人忍俊不禁。
光着脑袋的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摇摇晃晃,被身边的大哥哥一巴掌扇老实了。
那是第一年,崇且待在这个城市。她在这里认识了好多人,那时,她的老父亲已经带着人来了“抚育院”挑选孩子。
她成了这个院里第一个被收养的女孩儿。
在电力资源严重不足而被动退化的世界,一个男孩所能利用的价值,远比女孩要大。
似乎是为了表示重视,那年春节,父亲一家来到了“抚育院”同他们一同度过。
她离开了这里,但她仍旧记得很多东西,譬如院长那张时常忍不住引经据典的嘴,又譬如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
后来,她不再是”抚育院“里的孩子,但依旧成了军队中的一员,能拿到很多一手的消息。
在一个好不容易休假的阴天,崇且和大小姐两人在食堂后面的小土坑里窝着,感伤地谈论着人类的未来。后来,小张同志蹲坑后绕着食堂走了一圈,随后也欢快地跳进来加入讨论。
那时,她刚刚听到了和自己一队的小伙伴开黄腔骂人。导致这句话被说出来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当场翻脸,脱口就是一句:“粗——俗!”
只是后来才知道,我们小张祖上是川雨人,“日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日常粗话。
那时的她,也是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国人对“龙”谜一般的偏爱。
因为据相关数据显示,在国家新生儿数量持续低迷的情况下,每至龙年,总会迎来一个生育小高峰。
而距离下一条“龙”,不过一年。
人类残留的书里说,这是刻在国人灵魂中,对图腾的认可。
所谓图腾,竟是这般有效。就如天堂街里人们祭拜佛像,祈求神明赐福。崇且猜测,他们是在寻找一个信仰。
只是这世上是否有龙?是否又有神?崇且从不敢奢望。
倘若有神,那定然是恶神。
以正义的外衣,裹挟着未知的罪恶。
否则,又怎么会让这个世界降下此等长达二十年的祸事?
自灾难发生,这个国家四分五裂。谁都没有想到,电影里的东西突然出现,他们被病毒左右理智,毫不知情地伤害着曾经的亲人。
经过多年的重建,城中人口不过数十万。多年前,由这个地区的现役军人组成了一支勇敢的部队,深入敌区,主动将民众一点一点地护在羽下。后来,又想办法联系到了其他地区的领导,想不到,他们远比想象中的情况要好。
人类在求生之时,总会爆发出无限的潜能。
然而,这些成绩远远不够。在尚未涉及的地域,依旧有同胞,每日抗击在丧尸袭城的恐慌之中,等待着救援。
如此,在这场灾难中,人口消失,必定会导致劳动效率的下降。
崇且学到了一个词,他们说,国家需要“牛马”。
崇且暗自思索,倘若当年我们的领导足够有远见,从末世开始之前就开始规划人类的长远发展,及时做出决策与动作,若有成效,到今年,必定会新增更多的劳动力。
关于这一点,崇且深信不疑。
但至于他们如何能做到预知,如何做到富有成效,又如何保证新生儿能挺过往后的难关……
崇且表示摊手。
她唯一的责任,是执行上级的命令,保护她所能见到的平民。
自崇且有记忆以来,政府为了鼓励人类的繁殖大业,耗费了无数的精力。毫不夸张地讲,如今的生育,促进种族延续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
国际上明面上结成了同盟,可依旧有看不见的硝烟隐藏其中。利益,永远都是难以让人满意的东西。
科技发展差距不大,追求人口红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相比于从前,再无各种教育方面的花销,居住在城市里的夫妻,最大的压力仅仅是将孩子养育成人。
“计划生育”,重返人世,崇且曾经在图书馆的书本上见过这个词。
伟大的瓷爱纳做了一件很好的事,那就是他们抢救下了大量的图书资源。
尽管生育对于人类的未来有着种种好处,但人类意志的自由性,又注定这项措施无法有效施行。
瓷爱纳阵营,与其他国家不相同的一点就是——他会在政治层面尽全力保证,人权自由。
并且施以最大限度的经济补贴。
但也会在其他方面,对夫妻施以压力。
毕竟大势不可逆。
定然会有人积极响应政策,但其是否是利用政策之便行非常之事那可不好说。
“我们顺应政府号召,但怎么养是老子的事!他是老子的种,老子才是监护人!”崇且曾经听过这样的言论,听他叫嚣着政府无权干涉。
他得意洋洋地把自己当成这个国家的英雄,却把自己的血肉当作生活的跳板!不,他甚至只提供了一颗没用的生殖细胞。
那一刻,崇且心中涌起了无名的怒火。
这更加印证了她对人类的未来灰暗的设想!
肮脏!
但她又见过,有人携着温柔的爱意,祝福着永远见不到的孩子。
“TA要是生下来见不到光,该有多害怕呀?”
或许是我们的前人教育了一批极好的后代,让他们堕入黑暗,自然也不想让自己的后代成长于黑暗,永远仰望着看不见的光明。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固然可怕,但让他们在黑暗中成长,却又让他们一直期待光明,则是更为虐心的存在。
在大洋彼岸的厄摩瑞肯,高层领导人早已动用了政治性手段,实行半强制化的繁殖政策,进行基因匹配。结果,竟然真的不错!尽管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暴乱,但终归影响不大。
至少,无法影响到国人对国际上的认知!政府大楼外墙上挂着的那块新闻大屏,是忙碌的人们唯一了解外界的渠道。它足够高
崇且有些猜想不知当讲不当讲。
相较而言,某些国人,还是活得过于“幸福”了!
崇且当年还在读书,曾在图书馆拼了命地努力学习着各种各样的知识。那些她应该知晓,却并不知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当文明逐渐崩溃,约束人类的性的生育制度也将逐渐瓦解。性的释放,甚至作为了人们解压的工具。对于大洋彼岸的人类,他们的政府所干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见得对他们是件好事。
崇且有段时间对人类有着莫名的绝望,前男友耐心地劝慰她:“不只是黑暗,他们也能散发人性的光辉!”
崇且盯着那拳头大的小蟑螂挂在地漏下面,蹲在路边沉思了许久。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一样的人,这令她无比纠结。
尽管她并不能做什么。
她只喜欢通下水道,以及,吃人豆腐。
即使豆腐真的很好吃,但别人碗里的总是更香!崇且非常信奉这个真理。
“又吃我豆腐!”男人抱着碗迅速一闪,露出防备的目光。
崇且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看着他咬牙躲开,后又装作愤怒的面庞逐渐嬉皮笑脸,贱兮兮地同碗凑过来:“给你给你,都给你!”
只是扭头转向身后,面露委屈,小心翼翼地倾斜着脑袋往她的方向瞥。
那是时常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对话。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框,在走廊投下一片斑驳。窗外是一棵高大的乔木,过滤着那些被施舍的阳光。
崇且早已沿过道离开了民政部,办公室里开着灯,外面终于有了些阳光,但她的办公室在背光区,所以依旧阴暗。
右手的吸水笔迅速在纸面移动,逐渐形成墨色的爪痕。
二十四岁的女孩眉眼低垂,一字一句地写下移职申请……